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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鼓响起,坊门开。裴皎然和武绫迦在朱雀门前分了手,一个去上朝,一个则前往弘文馆。

朝会上难得的气氛和谐。魏帝正欲散朝之际,裴皎然忽然手持笏板起身。

“陛下,臣有事要奏。”说着她从袖袋中取了奏章出来。

魏帝看她一眼,淡淡道:“张让。”

闻言张让应喏。步下御阶,行至她身旁拿走她手中的奏章,回复帝命。

看着她所呈的奏疏,魏帝眸光渐沉。忽而从他喉间翻出几声冷笑。

寻声望去,只见魏帝手持奏章。目含深意看着她,蓦地将奏章重重摔于地上。

“陛下息怒。”朝臣齐声道。

唯有裴皎然一人神色自若地坐在原地,似乎对帝怒不以为意。

“裴皎然,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劝朕罢除宫市,你可知宫市意义何在?”魏帝目光不善地觑着她,声音却是甚为平淡。

“所谓宫市起于齐桓公,后世诸帝皆设立过宫市,本应为衙署替宫中采买所需物品之用。如今却移于内宦之手。”裴皎然看了眼魏帝继续道:“宫市设立之初是为助君王能听民声,以推行政令。而今内宦假借陛下之名,跋扈行事,强买强卖,他们自肥却损您名声。更甚者不出钱财,称其为替天子征也。百姓惧于朝廷,如何敢违抗?下情难达天听,长此以往民怨聚集之下,动乱亦将随之而来。臣伏请陛下罢除宫市。”

“放肆。裴皎然谁准你在御前胡言。”张让开口怒斥道。

抬头斜眄眼张让,裴皎然沉首低眉。

只听见张让又道:“陛下久居深宫,不知宫外情形。这宫市可是长安数万人生计的来源所在,如何能轻易废除!还望陛下莫被此人蒙蔽。”

“陛下居深宫,当更知下情。几日前金吾卫将军陆徵见宦官欺压百姓,出面干涉。却被张巨珰押入神策狱。”裴皎然冷哂一声,“据臣所知那日一农夫用驴负柴入城贩卖,遇见自称宫市使的宦官索要木材,却只付给了农夫几尺绢。之后又索要门户钱不说,还要抢走他的驴回去。农夫自然不肯,哭着将绢还了回去。但是宦官们并不接受,非得要强征他的驴。农夫称自家上下七八口人,全靠这头驴驮东西换钱吃饭,如今把柴给了你们,不要钱只要驴。你们还不肯,双方争执不下。农夫迫于无奈只能动手,陆徵带人巡逻路过。问清事情缘由欲将宦官捉拿,结果被赶来的田中尉以越权的名义带走。”

戛玉敲冰的嗓音落下,魏帝眸光瞬时沉了下来。

他并不介意内宦公然插手朝政,以此为他敛财。但自肥和损他名声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这种假借天子之名,蒙蔽天听,以至于下情不能上达。

“裴皎然,你所言可是真?”

“臣绝无半句虚言。臣知陛下是明君,所以才敢将此事以呈天听。”说完裴皎然伏首而拜。

御座上的魏帝,目光顿在裴皎然身上。转头又看向张让。

“张让,既然宫市使都是你的人。那你就给朕一个交代。至于……”魏帝笑了笑,“至于宫市再查明真相前暂且罢了吧。”说罢他看向裴皎然,“裴侍郎以为如何?”

“圣明无过陛下。”

裴皎然顺势而下。却不经意抬起了左手。

“裴侍郎受伤了?”魏帝皱眉道。

裴皎然垂首,“那日家中遭贼时,被贼人弄伤的。现下已经呈报给万年县。”

“什么人竟敢伤朝廷大员。”王玙看了眼她道:“某听说前几日田中尉到户部闹事。莫不是因此挟私报复?”

魏帝听完转而问道:“哦?裴侍郎竟有此事么?”

“臣的确和田中尉有过冲突,但是田中尉是否会因此事报复臣,臣不敢妄下定论。”裴皎然低声作答。

闻言魏帝冷笑,“薛巨源,给朕好好彻查此事。朕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敢公然刺杀朝臣。”

被点到名的刑部尚书忙应喏。

朝会终散。张让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扶着魏帝离开,临行前转头狠狠地瞪了眼裴皎然。

察觉到张让狠毒的视线,裴皎然挑唇转身离开。

沿着承天门街往尚书省走,自然免不了和贾公闾碰上面。比之张让公然表现出来的狠毒来说,贾公闾更值得她提防。

跟在贾公闾身后进了尚书令的公房,裴皎然神色颇为冷淡。

“裴皎然。”贾公闾唤了句,“今日之事为何不跟某商榷。”

裴皎然一笑,亦不示弱,“下官如今司掌户部又判度支,知左藏之艰。而宫市本就积弊甚多,何必养此为患,又损陛下贤名?更何况下官孤身一人,不惧宦官报复。”

原本贾公闾就因近日裴皎然所为诸事,对她心生不满。他和张让同为一党,互相协作把持朝政。

如今户部虽然是被裴皎然掌着,但是对支度国用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他只能看着她把手伸到各处,一点点侵吞内库的权力。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可偏偏裴皎然还不是个安分性子,居然还上奏罢除宫市。这让张巨珰对他颇为不满。但他听闻裴皎然时常出入神策公廨的时候,不得不对此产生疑窦。

她是否有意借右神策之手沾染内库。

即便是心有疑虑,但贾公闾到底是居省多年,言语含蓄,“既是如此,你的行为还是过于冒进。如今内忧外患皆有,你强行罢除宫市便是断了内库财源。倘若一旦有战事,国库之财如何能支撑得住,还不是得依靠内库。内库没了财源,国库也岌岌可危。裴侍郎,此举实在是糊涂。”

贾公闾太清楚左藏为何会捉襟见肘,也明白内库之财去了何处。但是二者之间上下相交争利,已经持续多年,而他与依附他的人也凭借此获益颇多。倘若废除宫市,内库空虚,左藏又没钱,他们又拿什么安抚那些藩镇的节帅们。万一若是有人借机引外镇力量入长安,引发宫变,说不定会把他们这些人一并清算。光是想想就觉得胆寒。

窥到贾公闾眼中的厌恶。裴皎然明白,只怕贾公闾已经对她产生了怀疑。但是她今日之举原本就是想借机向魏帝表明态度,再把魏帝逼成狙公。

既然如此,她不妨再添一把干柴,让火烧得更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