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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帝终是开口打断了王、贾二人间这场无休止的争辩。

二人当即请罪。不过魏帝并未多言,只是再度移目看向裴皎然。

“裴卿。”

“臣在。”裴皎然语调温和,且十分恭顺。

看着她魏帝发问,“朕问你倘若削兵,引发其他的藩镇叛乱该如何收场?还有吐蕃、南诏趁虚而入朝廷又该如何?”

“昔年匈奴也曾在淮安王使臣游说下,险些和淮安王结盟,共同对付汉室。好在匈奴可汗在中行说的劝说下,决定隔岸观火。”裴皎然莞尔,“再回归到汉室本身上,若不平定七王之乱,哪来的底气和财赋对抗外敌。而本朝又何不是先安内后攘外。至于其他藩镇……恐怕巴不得朝廷打河朔吧。”

河朔富饶,赋税却不用纳于中央。而中央为了维持左藏运转,只能不断地把赋税加征到他们头上。在这样的剥削之下,各地节度使其实已经苦不堪言,只盼朝廷能够赶紧发兵攻打三镇。

魏帝闻言皱了皱眉。对于朝廷而言,外敌远不及内敌可怕。无休止的内战,只会消耗国家的生命力。而内战之下的百姓,多半都会倒向能给他们带来巨大利益的一方。倘若朝廷没有任何益民之举,便会被百姓群起攻之。

虽然在抵御外敌上百姓会一致对外,但是他们的诉求,往往和得到平稳富足的生活息息相关。

换而言之,只要朝廷继续放任河朔三镇不管。让其他诸道继续承受过度赋税征收,一旦三镇造反,各地百姓都将响应。这对朝廷非常不利。

“行了。你们都先下去,朕有话要单独和裴卿说。”魏帝挥手,打发张让领几人下去。

空阔的立政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裴皎然垂首一言不发。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单独和魏帝相处。

御座上的帝王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有审视有恐惧,还有一丝欣慰。

“自朕登基以来,你是头一位敢直言提及削兵和打河朔三镇的。”魏帝笑了笑,“他们或多或少都会存有顾虑。裴皎然,你没有么?”

迎上魏帝的目光,“因为臣见过实情,见过百姓之苦。臣的顾虑只有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钱给吐出来。”

这个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魏帝眼中笑意渐深,仿佛如获至宝一般拊掌而笑。

看看魏帝,裴皎然移目。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帝王又开始不安好心了。他上次对自己的算计,还历历在目。

思忖一会,裴皎然决定听一听魏帝想说什么。

“绕了半天,你还是属意朕的内库。朕的内库可不是这么用的,倘若朕从内库中出钱输了怎么办?”魏帝温声道。

裴皎然莞尔,“那陛下您不出钱,更赢不了。而且臣也不打算让朝廷主动出兵去攻打河朔。毕竟三镇不服朝廷教化已久,我们出兵只会让当地百姓怨怼朝廷。届时即便胜了,也难以推行政令。”

“所以你是想让他们自个反么?”看着她魏帝不由一笑。

这只来自南方的小貉子,实在是让他收获颇丰。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她在长安城里搅弄风云的模样。

“他们不反,朝廷如何出兵?昔年七王之乱时,也是因为晁错的《削藩令》所致。臣虽无晁错之才,但愿效晁错为陛下分忧。”说完裴皎然俯身一拜。

魏帝摇头轻笑,“你不用做晁错,安心在户部替朕掌管财赋便好。至于这晁错,朕自有安排。”

这样的人才,要是真做了晁错实在可惜。

听着魏帝的话,裴皎然皱眉。虽然她已经猜到了魏帝打算把谁推出去,但是还是不由感叹起上位者的凉薄。

“行了,回去吧。”魏帝摆摆手,示意裴皎然离开。

却在裴皎然即将离开前,又开了口,“朕听说你和李司空家那小子走的很近。你对他有没有想法?”

转过头看着目露揶揄的魏帝,裴皎然深吸口气。她知道这种一般久居高位的人,由于常年寂寞的原因,自然也对底下朝臣的私事感兴趣。往往会借着赐婚的名义,让臣子对他感恩戴德。以此彰显手握权力的好处。

可她并不愿意受制于人。只是看魏帝那满眼好奇的样子,要是她不说出个令他满意的答案来,多半不会放她离开。

“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臣告退。”说罢裴皎然躬身叠步离开。

看着那身影渐行渐远,御座上的魏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步出立政殿,门口的内侍递了伞给她。裴皎然睇目四周,见张让站在不远处。拢袖移步上前,唇角挽起。

“张巨珰。”

听得身后传来裴皎然的声音,张让转过头笑道:“奴婢当不得您这声称呼。您如今已经是潜龙出渊势不可挡,奴婢可比不了您。不过奴婢有句话还是要提醒裴侍郎的。”

“张巨珰请说。”裴皎然温声道。

“即使是飞龙在天,也得小心天罚。”张让一甩尘尾,进了殿内。

转头望向如注大雨,裴皎然莞尔。看样子这几头惊鲵已经对她十分不满。

她迈着轻快地步子下了石阶,回望眼耸立在雨中的立政殿,眉眼间挽开哂意。随着最后一枚棋子的入局,长安城里属于她的棋局已经开启,任何人都无法避开。

缓步行于承天门街上,裴皎然衣袂翻飞。

“清嘉你回来了?”

听得身后传来陆徵的声音,裴皎然回过头朝着他一笑,“十三郎。”

“你没事吧?盐院的事我听说了,没想到那些人居然胆大妄为至此。”陆徵看着她,担忧道:“我真怕他们再次对你下手。”

闻言裴皎然眯眸。陆徵在政治上的敏锐度低到超乎她的想象,也或者说陆家对他保护的太好了。

“不会。陛下已经插手此事,至少目前我还是很安全的。”裴皎然余光一瞥,见陆徵身上蓑衣已歪,露出来的肩膀湿了不少。手中伞朝他那边倾了倾,“我家就在崇义坊。十三郎不如去我家烤干衣物,免得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