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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更漏悄悄滴落着。

贾公闾面沉如水,似乎是在思考裴皎然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他叹了口气,帝王这次的心思如何,他揣摩不出。但是他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裴皎然和帝王针对王玙联手做了一场局。

而这局棋的执棋者,正是裴皎然。

“泾原兵的赏赐,下官会好好安排。”裴皎然起身朝贾公闾一拜,“时候不早下官告辞。”

步出政事堂,裴皎然立在铜镜前。借着烛火端详起自己的面容,眼中笑意蔓延。

日从西落,月至东升。裴皎然抬头望向太极宫顶上的明月,其形弯弯,如一锋刃。仿佛前世临死前所见的那方月。局势至此,已无人可避。贾、王两虎相斗,而她也许将取代王玙成为中枢要臣,站到权力天平的另一方。

但中枢这座高山,容不下二虎。

中书门下根据圣意拟得诏令一到手,裴皎然便十分热情地邀请了太府、光禄、延资三处的主官来商讨,如何赏赐泾原军士的事。

面对三者的诉求,裴皎然给予他们统一的答复。只要要求合理,户部可以勒紧裤腰带给他们拨款。

难得见裴皎然这么大方,太府寺卿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大家都是在为朝廷办事,又何必分你的我的?”裴皎然微微一笑,“喏,这是度支的文符。”

一旁的延资库使听了,面露笑意,“裴尚书言之有理啊,大家都是吃俸禄的。自然就是一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

说罢延资库使笑眯眯地接过度支文符。这次对泾原兵的赏赐落到了延资库和京兆尹的头上。

而户部负责统计该出多少钱,然后再出示文符。太府寺只负责出纳,光禄寺则负责饮食的安排。总之各衙署分工明确。

送走了这三部的主官,裴皎然剪手而立。

“侍郎,我们给那么多钱出去干什么?”一旁的主书询问道。

闻问裴皎然一笑,“自然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回报。”

魏帝并未严明要赏赐多少钱,赏赐什么物什。只是说许诺赏赐绢帛和钱财。这个概念相当模糊。

户部根据圣意揣摩,该赏赐什么。赏的好不好皆在户部。赏少了,兴许会有哗变,赏多了,局面又不一样。

“裴尚书,陛下急召你去立政殿。”一内侍立在廊下恭敬道。

“知道了。”

整衣敛容一番后,裴皎然跟着内侍一块赶往立政殿。

进了殿,山呼万岁以后。许久没有得到回应,裴皎然抬首小心翼翼地睇目四周。

在窗户旁捕捉到一袭柘黄。

君王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武昌黎已被蔡希烈缢死。”

简短的一句话落在耳畔,裴皎然抬头。眼中如同平地起微澜。

君臣二人皆陷在了沉默中。

半响后,裴皎然叹了口气。

武昌黎离开长安前,她送了他一程。二人立在灞桥畔,眺望渭水。

她虽然对武昌黎无太多师生情谊,可当日若没他安排提携,兴许自己也难以出头。这便是门阀豪强赋予的政治枷锁,有立场的人才不会寸步难行。

“清嘉,你是个奇才。可是你要做的事或许流芳百世,或许遗臭万年。你真的愿意如此么?”武昌黎偏首笑眯眯地问道。

“政客的每一步本来就是赌局。牌桌上的输赢岂是那么好掌握的,无非是争先恐后地顶上空出的位置。”裴皎然抚着泛黄的柳枝,“至于名么?那是将来留给后人评说的东西,孰功孰过皆是未知数。”

看着她,武昌黎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肩膀,“难得清嘉你看得这么清楚。我此去生死未卜,望清嘉你替我好好照看绫珈。她将来的路如何,我是爱莫能助了。”

“好。”

武昌黎仰天大笑,翻身上马。身披秋日残阳奔向远方。

将思绪从武昌黎离去的背影中拉回来,裴皎然掀眸看向窗边的帝王。她觉得昌黎公应当已经是预料自己的结局如何,所以才会对她所那样的话。

深深看着窗边的魏帝,裴皎然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她不知道这位帝王在促成武昌黎出任宣抚使的事情上,扮演了何种角色。但是她回想起武昌黎离开时的决然,她觉得他应该带走了君王的密令,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去不复返。

“裴卿,朕记得武昌黎有个女儿在户部为官吧?”魏帝问道。

裴皎然脑中飞快地思量了一下,魏帝想干什么,沉声道:“确有此事。”

“昌黎公高义。朕打算擢升武绫迦为度支员外郎,你意下如何?”魏帝一步步朝她裴皎然走了过来,“除了常制的封赏,还得另外给上些什么。”

“臣无异议。”裴皎然微笑道。

君王这话听上去怎么都想试探,而魏帝又是个多疑的性子。为了她的小命,她只能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不过如今户部被她上次借元彦冲的手,清理了不少人蠹虫。现在倒也还算干净,倘若武绫迦升任度支员外郎,也未必是坏事。

听见这四个字,魏帝霍地挑眉。打量裴皎然半响,挥挥手示意,她赶快退下。

起身前裴皎然回望了眼窗旁的帝王,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丝孤寂。

在她即将跨出殿门时,忽听见身后传来魏帝的声音。

“裴皎然,你说这场仗朝廷能赢么?”

闻得魏帝的声音,裴皎然步伐一顿,“自然是能的。”

一言毕,裴皎然移步离开。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露水濡湿了她衣袂。

忽然有一暗影从尚书省的横街里面蹿了出来。

“陆将军你找裴某有何事么?”裴皎然微笑道。

“李休璟他……”

闻言裴皎然皱眉,“从没有常胜将军。更何况……这次非他一人之失。”拂去沾在袖上的露水,“某还有事,告辞。”

并非是她不愿意和陆徵多聊。只是二人政治理念不同,且其不够敏锐。无论自己再怎么和他分析其中利害,他也未必能真的明白。

同样自己说的越多,也将引起陆徵背后人的怀疑。

她感觉陆徵身后有人。这人并非王玙,也不是贾公闾。

踏着秋末的雨,泾原兵抵达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