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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皎然在咸阳顺利追上了魏帝一行。她一来便被韦箬差人请过去,奈何魏帝召见。她只能暂且回绝韦箬。

未曾想在咸阳待上没几天,严令姚的追兵又至。魏帝只得再次往奉天去。这一弄,直到今天她才抽出空来。

掀帘进去,刚好撞上寡着脸的太子。恭敬一拜后,只听得耳边传来太子一声轻嗤。紧接着是大步离去的声音。

似乎是想起什么,裴皎然弯了弯唇。

进到内殿。见武绫迦正在和韦箬说话,裴皎然面上扬起一抹笑容。

“嘉嘉可算来了。”韦箬拉着她坐下,递茶过去,“你来了三天,我今日才见到你。听说你还在长安的时候,天知道我有多担心。结果你现在才来寻我。”

饮了口茶,裴皎然面上笑意渐深,“哪里是我不想来,实在是衙署事务多。你知道的王相公听说家中两个儿子皆死在叛军手里,气急攻心,病了好些天。他病了,可是中枢的事务还是得运转。”

不等她说完,韦箬往她嘴里塞了个牡丹透花糍,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行了。桓楚珩也是这么同我说的。他还说就该让你多忙些。”韦箬一脸不满地道。

小口咬着透花糍,裴皎然眼底闪过深色。

衙署的事务到底繁重,三人聊了约摸半个时辰,便有僚佐来请。说是太子急召议事。裴皎然和武绫迦闻言只得和韦箬辞行,双双返回衙署。

奉天虽然有行宫,但是面积没有太极宫那么大。衙署自然也比不了长安,各司的衙署都挤在一块。唯有临时组建的政事堂,稍微宽敞一些。

和武绫迦在门口分别,裴皎然理平身上的皱褶,缓步而入。

太子居上首,贾公闾和岑羲分坐两旁。这次随圣驾出逃的官员本就没多少,原先政事堂的八位有宰相衔的,也就只有五人在。还是包含了三省主官。

其余没有宰相衔的,又非三省官员的自然也进不来。而裴皎然,则是被魏帝下诏给了平章政事的衔。

眼下她领的官职是户部尚书判度支,加衔平章政事。

一旁的贾公闾,凝视着神色从容淡定的裴皎然,目光有些复杂。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惊喜实在太多了。那日和他一番,看似漫不经心的对话。实际上是在布局。

他甚至有些怀疑,严令姚之所以会起兵反叛,是否也是因为被她挑唆。是了,难怪她答应的那么慷慨,原来是早就埋好了陷阱。利用人性的贪婪,无声无息地将王玙推入死地。而她则置身事外,如今顺利成章地进入中枢。

贾公闾面上浮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比起王玙来说,他还是更期待和她成为对手。

“适才长安传来消息,严令姚已经拥立独孤峻为帝。”太子从袖中取出信笺,看了眼群臣道:“意和朝廷对立。”

太子话音落下,政事堂内跌落沉默中。

神策军尚在外征讨。即使现在回援,日夜兼程至少也得一个月。而奉天又比不上长安城那般坚固,且兵力不足。如今只能倚仗附近诸道派兵支援,拱卫皇权。

太子命人将信笺给众人传阅。传到裴皎然手里,她扫了眼信笺,薄唇微抿。

信上大多数都是熟悉的名字。言令姚因拥立之功被封为门下侍中,关内元帅。侯约被任命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而此前被蔡希烈取代的宗渊也被任命为司空兼侍中。还有不少被朝廷闲置的官员也投靠了独孤峻,此外还有不少凤翔的将领归降他。

看着信上的内容,裴皎然蹙眉。这信上最值得主意的两句话是,“严令姚和候约共同掌握朝政,独孤峻大小事皆询问二人。”另外一句则是,“立独孤博为皇太弟。”

最后这句话意味着河朔的战局,或将开辟新的局面。思绪至此,裴皎然沉眸。

等到群臣看完信笺,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众人仍旧缄默不言。

众人皆明白,独孤峻这是知道光在军事上取得胜利没用,还得有政治上的胜利。他如今大肆地劝降,然后给他们封官,便是因为国家还需要运转。运转起来了,才能和朝廷抗衡。

现在关键问题便是无兵无人。倘若独孤峻大举来攻,未必能挡得住。

政事堂的议会直到入夜才结束。商议的结果是下旨令附近诸道勤王保驾。

对于结果裴皎然并没有提出意见。她眼下一门心思系在了河朔的战局上。她一手挑动了河朔的战事,并不希望因长安失陷而废掉这步棋。

刚要起身离开,太子突然出声唤住她。

回头看了看暗影下的太子,裴皎然叹了口气。默默坐了回来。

“阿耶和你一样,都励志收复河朔。但是群臣没有一个支持他的,即使是有也会被其他人否决掉。你是第一个以近乎完美的理由提出此事的。”太子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阿耶曾对我说,“中枢不稳,则君威难立。而中枢只知弄权,贬抑武人,致使藩镇做大。内有藩镇桀骜不驯,外有强敌虎视眈眈。若是不能破立新生,大魏国祚一百四十年或已到尽头。百姓又将已血肉谢世,命如草芥。”彼时我尚不觉得中枢有那么坏,可直到看见了你。我便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或许你就是阿耶口中的昆山片玉。”

裴皎然闻言一笑,“其实我和他们本质上没什么不一样,都是为了各自的私利。任何都破立之举,都不可能近乎完美地顾及到每一个人。总有人会成为大局之下的牺牲品。”

看着她,太子哑然失笑,“可你还是不一样。你敢冒着风险一力在同州推行新政,你的新政很好,还敢诋毁世人对佛的信仰。这些我从没在其他人身上瞧见过。或许你能给孤带来一个崭新的大治之世。”

听着太子在自称上的转换,裴皎然眯了眯眼。敢情太子是想借这个机会趁机招揽她。

她明白。在太子眼中旧君势力或将就此跌落,未来新君的势力借此突起。而新君需要一个马前卒,替他破开迷雾换来新生。所以他挑中了她,一个即将进入中枢的新势力。

因为她没有任何的党附。

“那么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大治之世?”裴皎然牵唇,“殿下,这个世道从来没有绝对的大治之世,大浪之下每个人都有不同且无奈的选择。千百年来王朝更迭,新政推行不绝,即使是史书上众口相传的盛世,亦有人受苦,亦有人流血。每次新旧势力更迭之后,迫害者都会用不同的面目出现在被迫者身边。”顿了顿她继续道:“所以殿下要明白。除非能够彻底建立新秩序,否则任何势力跌宕。无非是将迫害者的面目重新书写罢了。”

似乎是想起什么,裴皎然莞尔。

“太子殿下,你我身在此中。谁又能保证可以绝对的至善,手上不沾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