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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绕开屏风,往一旁的净房走。褪下身上皱巴的衣裳,迈入浴桶中。披散的头发被撩起,熟悉的灼热感贴了上来。

李休璟拿起搁在桶沿的布巾,替她濯洗着背后。

“行了。我自己来就好。”裴皎然拦下李休璟欲往前伸的手,“我可不想再来一回。”

话落,背后传来李休璟一声轻哂。不过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把布巾递给她,转身离开。

抱臂站在屏风后,看着薄纱下那道曼妙身影,李休璟抿唇。他还是自认能够在裴皎然面前持重克制的,可是难免食髓知味。越发贪恋和她相处的时候。

他正想着,裴皎然绞着头发从屏风后走出来。睇了他一眼,径直走到妆台前坐下。

“我猜徐缄多半会秘密向陛下请旨,去追缴秦怀义。”裴皎然屈指轻叩案几,“收复长安的首功已是无望,他只能盯着秦怀义。”

“河间的周燧也对秦怀义虎视眈眈。你是希望他们俩共争此功?”李休璟在她身旁坐下问道。

闻言裴皎然一笑,“陛下到底要给金吾卫几分面子。而且他们两个去争功,就没人去惦记如何瓜分神策的功劳。”

“我听说周燧此前在河朔时,听闻我回师长安,心急如焚。”李休璟望向裴皎然,“如今秦怀义逃了,他只怕会想尽办法插上一脚。”

裴皎然喟叹一声。周燧说到底也是一方节度使,可由于河间和朝廷关系密切,自然没办法割据一方。要获得更多的权力,只能拼命积攒军功。河朔虽然也有军功,但是那是好几方一起,总有不均的地方。

“他也没得选择。既然无法自立,又想保住地位,那么只能积攒军功。用一次次的血战,换来朝廷的认可嘉奖。”

说着裴皎然伸手推窗。浓墨般的云已经吞没皎月,天幕仿佛随时都能沁出墨来。院内的树木在呜咽的狂风中,被扭曲成各种形状。如同蛰伏此处多年的异兽,即将要破土而出。向世人展现它的血腥残暴之处。

檐下的灯笼随着风打着晃,瞬间寂灭于眼前。仆役忙碌的脚步声荡在廊庑上,轻声呼唤着。手中持灯晃晃悠悠地从四面八方赶来,重新点亮每一处灯火。

看着灯笼被点起,转眼又跌落暗处。

“不必点了。”裴皎然启唇道。

仆役转头看了看她,躬身离开。周遭也彻底跌进了纯然黑暗中,了无一物。

眼前忽然多了丝光亮。

转头只见李休璟捧了烛台站在她旁边。烛火照亮了脚下这片土地。看着那丝光亮,裴皎然默默抿唇。透过它,她想起来武昌黎此前对她说的话。

她不知道他为何会下那样的决心。可她并不想低头接受皇权的施舍,换来所谓的心安理得。

“嘉嘉。”李休璟搁下烛台。握住裴皎然的手,贴近自己心口,“我愿为明灯,替你照亮前方的黑暗。”

裴皎然一笑,“可有时候做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的声音随着雷声一块砸在耳际,坠入夜幕中。而李休璟又将烛台挪近了,潮湿的呼吸附着在她颈侧,化作一声轻叹。散着潮意的中衣陷在结实的怀抱中,带了一丝倔强。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长时间陷在黑暗中,容易忘了光是什么。嘉嘉,我想成为你心上的明灯。这样即使前路再黑,你我也不至于走散。”李休璟紧紧抱着裴皎然,吻了吻她的脸颊。

“好。”

在激雷暴雨落下后,李休璟关了窗。抱起裴皎然回到床榻上,自己则去一旁的净房里沐浴。

躺在榻上,裴皎然思考着刚才李休璟说的那句话。“兑现李司空的承诺。”这是她当日在李司空来同州时,二人洽谈后的结果。而她除了尽快地从李家、崔家上汲取政治分红,短期内想要在中枢站稳脚跟也没其他更好的办法。

只是她眼下似乎将要成为一个不太成熟的独孤峻,又或许将成为完美成熟的王玙。而她能获取的权力,也将暂时走到顶点。如果想要破局,就必须巧妙地动刀子。

然而史书上前人留下的惨痛教训,亦提醒她此事必须慎之又慎。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她能做的只有汲取前者失败的原因,从中获得破局的经验。

王玙败在以为挤走武昌黎,就可以独揽中书大权,低估了魏帝对压制相权的心。并且因贪功,不断地排挤其他人。继而在独孤峻造反后,没有认清楚形势,彻底在魏帝面前失去信任。让秦怀义杀到局中,将他扯落。

相比之下,被忠心部众推上帝王宝座的独孤峻,本身就具有一定威望。夺权成功后第一时间派亲信安抚百姓,废除朝廷苛政,短时间将威望推到巅峰。但此举弊端甚多,长安除了平民百姓,还有高门世族。高门世族们需要拉拢,来保证自己不会受到威胁。同时还得给予一定震慑。震慑的程度也需要把握好。

所以独孤峻对李司空的拉拢是正确的。二人本身都同属关陇。利用这点相近性,让世人看见他对忠臣的态度,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靠他。虽然最终独孤峻还是没斗得过这些世家的老谋深算,但是最起码还是比董卓好。

但是这样屠戮的结果,始作俑者往往都无法收获回报。如同尔朱荣、苏峻、侯景这些人一样,以杀戮席卷王都,想要建立新秩序。但无非是将积攒的势力,送到他人手中。这是他们方针的错误么?

裴皎然眨了眨眼,手指划过被褥上的联珠纹。尽管已经开过窗户,但是身旁还残存着些许情潮的味道,裹挟着一缕皂角的清香。

或许不应该那么急功近利,倘若这些人都懂得韬光养晦。在皇权看不见的地方,积攒实力。等到皇帝需要他的时,挺身而出。也是此道成功的法门。

只是这样的法子太慢,还得提防着会不会出现变化。独孤峻和她有些相似,都是能够判断时局对自己的利弊。想要实现权力跃升,杀戮只是最基础且成本最低的手段。独孤峻没有把控好度,又许了百姓太多承诺。迫切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忽视了时局下潜藏的风浪。

他许下的承诺越多,意味着给予的也会越多。这些给予是要侵吞世族的资源,来分割给百姓。可他身后还有景从者,景从者的目标和想法也再逐渐改变。

这些都是未知的变数。

“在想什么。”

李休璟的声音至头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