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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裴相公打算挖多长呢?”庾峤问道。

“某和都水监合算过,大致需要挖上十九里。”裴皎然微微一笑,“实际的还要等明日勘察过。想来不会相差太多。”

她话音落下,庾峤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深神态。捕捉到他深情,裴皎然弯了弯唇。

“那不知裴相公打算何时开河?”沈云舟追问了一句。

“明日。”裴皎然掀眼睇向沈云舟,“明日得劳烦沈刺史陪某一块去河边转转。”

沈云舟的目光在裴皎然身上停留了会,笑道:“疏通漕河之事我等自会全力配合。此前听说裴相公要行漕改,还不知需要我等配合什么?”

话题终究是转归到重点上。刹那间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裴皎然身上,都在等着她开口吐露,他们期待的消息。

闻言裴皎然捧起酒盏,示意身旁的婢子奉酒。琥珀色的液体倾入盏中。谢过婢子,抿了口酒。

“漕改也没什么困难的地方。 ”看着众人裴皎然语调柔和,“只是这赋取所资,漕挽所出,军国大计,皆仰于江淮。某来之前,曾经翻阅过户部的账册。这些年来漕米运量日益减少,已经难以支撑长安的需求。所以某便想着漕改,从源头着手。”

赋税人口永远都是国家基石。而作为朝廷命脉的江淮一直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也因如此才在漕政衙署上生出许多蛀虫,行贪墨之事。

“我已经拟好了章程,沈刺史看看吧。”说着裴皎然从袖中取了纸笺递给婢子,让她转交给沈云舟。

沈云舟接过纸笺阅览起来。纸上点明了漕政这些年的弊端,路途远是一方面,漕运费用惊人是一方面,而最重要的还是漕政衙署那些蠹虫。前者是人力,不可改,而后两者则是人力所能及。

纸笺的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反贪腐的意思。

抬头看了眼裴皎然,沈云舟皱眉。以往桓锜在的时候,也不是没人提这些问题。只是大多数时候都会被搪塞过去,毕竟江淮漕运上众人都能分配到利益,即便是有心人发现了此间弊政,也不会上奏到长安去。

“沈刺史可是有疑惑的地方?”捕捉到沈云舟眼中的疑惑,裴皎然莞尔。

“这漕运的佣金划分于民。不知这漕运佣金是从何而来?”

裴皎然闻言一笑,“自然从盐铁专营所得的钱而来。朝廷让利于民。依旧制,江淮漕运运长安,都是由地方州县官吏负责,需向州县百姓征收脚钱,进而征发官典,再由富户押纲运输,此乃积弊。以富户运送漕米,且先不论这些人态度松散,导致运送效率极低与否。光是向百姓征收的脚钱,便是笔极大的负担。何不如就此免去。”

沈云舟听罢有些不赞同,“可若是不依靠富户运粮,那又靠何人呢?这些年朝廷和富户们合作惯了,彼此取利倒也太平。一旦按照裴相公的方法,这些富户们怎么办?听安排,又识水性的漕夫可不好找。”

“沈刺史所言不错。”裴皎然微笑,“这就要涉及到某的新法。以往靠着富户,朝廷每次发船不仅要向百姓征脚钱,还得去征派雇佣民船,此法劳民伤财。为何不能以盐铁利做为漕佣”,再雇佣船夫、蒿工专主漕船,如此“不发丁男,不劳郡县”,百姓可免徭役之苦,朝廷又可训练专主漕船之人。朝廷与民皆得利,何尝不是好事?”

“另外御史台有人接到举告。漕务衙署贪墨者众,严惩侵漕蠹漕的漕务官吏也是重中之重。以往如何,我不管。但从漕改新法推行以后,米至渭桥,但凡五百石亡五十石者死,万斛亡三百斛者偿之,千七百斛者流放塞下,过者死;盗十斛者流放,三十斛者死。过去桓锜在任时,有违此法者,既往不咎。”

沈云舟面上愕然更重。

裴皎然推行的新法,仅仅这一条便没有影响到任何地方上的利益。但也相当于要在整个漕运衙门上动大刀。

从先帝文和年间开始,漕吏营私舞弊,中饱私囊等恶劣行径者不在少数。甚至于偷工减料,致使漕船不堪所用。漕吏不畏法,侵漕蠹漕之事自然是难以禁绝。

漕运一事,历朝历代都是大事。江南漕船都是在二月起航,一直到同年九月才能进入洛阳。时人常言“停滞日多,得行日少。”而黄河砥柱又是漕船沉没的重处。史书上称其“岁漕经底柱,覆者几半。河中有山号‘米堆’。”除却本身的问题,漕吏的贪腐亦是根源。

裴皎然的新法从朝廷的角度让利于民。朝廷把盐铁专营利分出去,看上去收益减少。实际上仍旧是最大的受益者。漕吏不再贪墨,能运到长安的粮食也有了保障。整个漕运皆畅通无阻。

“裴相公此法甚好。”庾峤哪里还顾得上尊卑仪态,直接凑到了裴皎然案前,“以法入漕运,那些个漕吏再想贪墨,只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脑袋够不够砍。熟水性的百姓瞧见了,也会争先恐后地加入朝廷的征召。对肃清漕运衙署,也是大功一件。”

适当的让利,何尝不是权力的回笼。

听着庾峤的话,裴皎然笑而不语。她在临行的前一晚,她曾经秘密和魏帝见过一面。

魏帝问她,这个新法她打算如何推行,又需要长安怎么配合。

她也十分坦然,“从肃清吏治开始,由根源断绝漕运腐败。陛下不需要配合臣,臣只要便宜行事。”

“为何?”魏帝问。

她目光柔和,微微一笑,“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敢改,敢做。而我要从源头上断绝漕运贪腐,就得有足够的话事权,才能和地方上去谈,让他们配合朝廷。”顿了顿,“同样也是要告诉他们,死刑可复议,但是凡贪墨者罪无可恕。”

“你做这些只是为了反腐?”魏帝又问。

“不。反腐只是漕改的一步,臣要做的是回笼以往落在地方的权力。让朝廷得到更多的利益。”

敛了思绪,裴皎然看向众人。

重新划定了利益,也意味着从前的利益都不作数。同样新规则,也不允许有人再犯。若要再犯朝廷的法度,自会让你明白何为以法治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