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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落下,满室寂静。李休璟静静望着窗旁的裴皎然,秋阳所带的光辉落在她身上。像是披上层轻纱,然而更多是寂寥,一种与生俱来的离群索居之感。

忍不住走近裴皎然,李休璟目光凝在她面上。她眉如远山,眼似秋水,但其中皆暗藏锋锐。薄唇不点而红,微微上翘,似有几分悲悯之意,但更多是一种戒备。伸手抚上她的唇,描摹着其轮廓。世人皆道但有薄唇者,皆情薄一寸。以前觉得此言不过多情者自嘲,如今细思一下,对她而言,则是恰当。

“嘉嘉。”李休璟执起裴皎然的手,拢在胸前,望着她微垂的眼帘。她的情意从来都是捉摸不透,他也不敢去细究。生怕自己多细究一分,心凉一分。此时他也无法断定,她到底在想什么,“裴相公,请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错在不该企图走进冰湖的深处,不该肖想深潭为我可见底,更不该试图在她心上点一盏灯。最终发现给予我的不过梦幻泡影。裴皎然,假如有一天我碍了你的路,你会如何?”

轻纱拂在裴皎然面上,她掀眼迎上李休璟的视线,“玄胤。”她唤了声,语调漠然,“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任何人都有好奇的资本,但也要承担好奇的后果。我带你来此中,你必须学会自己规避涡流。眼下风雨之高,不同行何尝不是种自保。李休璟,假如有一天我碍了陇西李家的路,你待如何?”

他抛了问题给她,她又把问题抛回去。见对方眸光微沉,裴皎然牵唇笑了笑,挣脱李休璟的束缚。手轻轻抚上他唇瓣,眼中是一丝温柔,“日月星辰皆可移,山川江海皆可覆,然人对利益的追寻,对权力的渴望依靠,是永恒不变。”

屋内更静了。李休璟松开手,没再多言一句,转身消失在裴皎然的视线中。

偏首转到窗前,裴皎然敛眸喟叹。唉,两个人吵架了。

两个人都有理智克制着自己,所以不需要任何激烈的言辞。只需要一个转身。

“裴相公,韦节帅来了。”

贺谅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拉回了裴皎然飘忽的思绪。

“请他进来吧。”

在特意收拾出来的船舱里见到了韦皋。二人寒暄一番,各自敛衣落座。

“韦节帅何故至此?”裴皎然笑眯眯地问。

闻言韦皋微愕,旋笑着说,“前些时日州廨有军务在身,故而未能及时动身。还望裴相公莫怪。”

话止裴皎然笑而不语。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两方既然要合作,那这些不起眼的小矛盾都可以放在一边不理会。

“朝廷的诏书昨日刚到。”韦皋从怀中取了诏书搁到案上,手掌压在上面,“陛下已经同意裴相公所请。令某处理濠州武库失窃一事,并助裴相公入濠州除淫祀。”

扫了眼被韦皋按在掌下的诏书,裴皎然浅浅勾唇。魏帝给出的答案,在她的意料中。这也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法子。

“濠州武库失窃本就是韦节帅家事,有您处理,自然最好。”裴皎然面上笑容和煦,“不过某接到的消息,却说这背后有蔡希烈余党勾结淫祠作祟。”

听到这里韦皋反应过来,裴皎然并不打算完全按照魏帝的意思。她明面上不会干涉濠州武库失窃一事,但私底下要借着他的手来从中干涉。

韦皋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濠州武库失窃一案实在是蹊跷。我以命三百甲士奔赴濠州,追查贼匪。不过裴相公这濠州淫祠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甚清楚。只怕不能帮你太多忙。”

“人各有难处,这个某知晓。”裴皎然神色温柔。

韦皋连忙摆手,遂叹了口气,“这濠州梓华神势强,只因昔年遭灾时。梓华神变粮以济民,明眼人都知道这根本是无稽之谈。可百姓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对其颇为拥护。某也听濠州来的客商说过,就连梓华神庙前所谓的圣泉,也要八十文一小斛。如此暴敛害民,实在叫人气愤。我此前也有想法,奈何其势力实在太大。实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楚州离濠州也不算近,韦节帅自然是鞭长莫及。只是如今我来了,通力合作废除此地淫祀,未尝不可。”裴皎然舒眉,“除了濠州的弊政,又解决了武库失窃。对你我皆好。”

“食君禄,分君忧。支持新政的推行,处理治下要务,这些都是本分。谈什么好处不好处的。”韦皋坐直了身体,“不瞒裴相公。此前桓锜之乱时,我也想和其一块兴兵。以往河朔三镇闹得天翻地覆,想不到还能朝廷继续任由他们。他们能闹,我又为何不能闹。”

裴皎然掀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韦皋。她知道韦皋不会无缘无故,当着自己面提起此事。

思忖一会,裴皎然道:“河朔兵骄,非一日之功。如今首恶者已诛,朝廷宽宏大量也是有缘由的。毕竟那么大的地界,总得有人去治理。一股脑地将他们全换了,继任者想要啃下那块骨头,得废不少功夫。韦节帅想要的不过是明珠归匣,像他们一样闹没有意义。”

韦皋冷哂,“河朔能自立那么久,也不是闹出来的?江淮既为朝廷重镇,为何不能闹起来。”

盯着韦皋,裴皎然勾唇。语调柔柔,“江淮多文臣,且世家林立。节帅在这里闹,无非是给人做嫁衣,没有意义。”

“可是河朔亦有世家,也没见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世家分南北,所求也不同。再者河朔兵骄,各级互相勾连,自然是同气连枝。节帅在江南越闹,那些人不会管你结局如何。你闹得动静越大,最终得益者依旧是他们。”抬眼睇向韦皋,裴皎然道:“还好节帅没闹,闹了必定要沦为江淮世族手下棋子。眼下若能助我成事,你所求,未尝不能如愿。”

韦皋坐直身体,怔忡地看着裴皎然。仿佛听到什么出乎意料的话一样,半晌回过神,微笑道:“还是年轻好呀。年轻则才敏思锐,人老好静,不能窥时局之弊,险丧其中。今听裴相公所言,如醍醐灌顶。”

裴皎然也明白,韦皋所求不过自己一句话而已。只要自己能点头,他这边就能听候她的安排来行动。他之所以要说,自己想跟着桓锜一块闹事,并非有这个想法。而是想提醒,他也有闹事的资本。以此试探一下,她到底是什么态度。

顺着韦皋的话,裴皎然牵唇,“节帅能明大义,为国执戈,斩除积弊。即便不能封侯拜相,但此番协助之功,某自当铭记于心。”

韦皋闻言朗声大笑,“昔日裴相公在润州放灯,曾书‘野无遗贤,万邦咸宁’。有此等之识,乃国之幸,民之福。”

话落耳际,裴皎然笑而不语。

双方就濠州的问题,已经达成共识。也到了商议的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