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姣好的女人脸上浮现出濒死的青灰，即使生命快要到了尽头，她的眉宇间却有散不去的忧愁，但这恰好又为她平添上异样的美感。
女人望过来，宝蓝般的眸子里盛满悲哀，让人看了都觉得心碎。
“墨奕，你不信我。”
暗哑哽咽的声音里有旁人不易觉察的哀叹。
她望向的男人手持双斧，面容刚毅，双眸中有不舍与怜惜，但更多的是坚定。
紫云……或者说还未成为长老的墨奕看向女人的下身，却见那里并不是一双人腿，而是可怖的粗蟒蛇尾，上面暗含着复杂的花纹，凑在一起好似一只不祥的眼睛。
墨奕轻叹一口气，难过地看着女人：“雨舒，你为什么要与妖族为伍？残害同门？云宗门和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值得你舍弃人身来报复？”
秦雨舒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后莞尔一笑，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了。
她用蛇尾支撑自己坐起，睨了一眼身后，是万丈深渊，底下间或传来妖兽的怒吼，腥臭的味伴随冷风卷起，让人心生胆寒。
这就是臭名昭着的万妖窟。
传闻中万妖窟的妖兽没有人性，一切仅凭野兽本能行事。同族吞食，危机四伏是对这里最好的形容。
弱小的妖兽藏在树林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耳边传来的都是骨头被嚼碎的声音，它们不敢入睡，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生怕下一个骨头被咬断的就是自己。
只有当第二天太阳升起，强大的捕猎者都回去休息之后，它们才庆幸自己又活过了一天。
秦雨舒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是的，她不是人族，她是彻彻底底的妖族，她本就是妖，所以并不存在舍弃人身的说法。
她刚被生下来的时候，母亲就被更强大的同族生吞活剥了，她那时候才几个月，本来也活不下来的。
但或许是天意，有强大的妖不满一直呆在这个地方，跑去人间作恶，偏偏那块地方隶属云宗门的管辖范畴，又恰好它们作恶那天遇到云宗门某位修者巡视。
那修者实力不俗，一路打杀这些妖族至万妖窟，而秦雨舒就在一片混乱中活了下来。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看到的景色，昏暗的环境中是要吞食她的妖们，在她丧命之时，一点微光就像破穿雾霭的光，强势地刺入她的世界。
而后或热或凉的血洒在了她的脸上和身边，她只听到淡漠的声音响彻整个万妖窟。
“犯人族，诛。”
人族。
秦雨舒在那个时候在心里许了个愿，如果她也学到了人族的本事，是不是就不用被欺辱了？
于是她拼死从万妖窟中走了出来，只是人族并不像她想象里的那样包容，他们看见她的蛇尾，害怕地喊着她是妖怪，举起武器要杀死她。
秦雨舒明白了，人族是接受不了异族的。
但要让她再回万妖窟，她做不到。至少这些说要杀她的人族很弱，她只需要轻轻……
然后秦雨舒想到了打杀进万妖窟里的那位强大人族，他说犯人族，会被他杀死。
秦雨舒暂时不想死。
她很快地逃走了，那时候她还无法化形，也没多少妖力，只能躲在城郊阴暗的地方小心地不被人族发现。
她就这么藏了十几年，直到乡镇发展成了热闹的城镇，再无她的藏身之处。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辗转去下个穷乡僻壤，只有在这种地方她才不会被发现，还能时不时地去村里偷点东西填饱肚子。
按理来说如她这样的小妖只要不作恶，在人间待上几百年，偶尔吸取点山间灵气，也足够化形了。
秦雨舒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直到那一天她藏匿许久的小乡村上突然聚集起来了一片乌泱泱的黑云。
这是她待得最久的一个乡村，那年天灾不断，眼见春种的时间就要过去了，土地还是干旱贫瘠，村里时不时就会请年长的族长来做法祈雨。
乌泱泱的黑云让村里人纷纷出门望天，脸上带着欣喜之情。
这本来与秦雨舒没什么关系，但或许是妖族天生对危机的敏感，她从那团越积越深、黑得宛如浓墨的云彩里察觉出不对来。
这让她下意识地想要运转体内的妖力，开通五感的她却愕然发觉这四周已然没有了一丝灵气！虽然穷乡僻壤出灵力稀薄，如同细细的水流，可以忽略不计，但此刻这片地域的状态更像是被人硬生生抽走了所有的溪水河流，连一滴水珠都没留下！
就算是涉世不深的秦雨舒也察觉出不对，她本能地想要逃跑，在天上那团不知名的东西还未成型的时候，凭她的速度还是有希望逃出去的！
她本来都已经将妖力全部转化在了身下的蛇尾上，蓄势待发的紧张让她一时忘了藏匿，以至于秦雨舒在听见稚嫩童音的尖叫时，一瞬间便窜了出去。
“蛇神大人！”
逃出十几里地后，秦雨舒才停了下来，她的头顶上依旧是那片乌黑的云，它似乎已经完全笼罩了这片地域。
这时她才想起来刚刚那让自己跑了老远的尖叫，好像……是个小孩子？
对方好像还称呼自己为……
“大人？”
秦雨舒知道对方多半误以为她是村里老人请来降雨的神，虽然不知道那孩子听到了什么离奇的故事，但小孩子嘛，看见奇形怪异的事物就会下意识地将所见之物带入进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快点走吧。
秦雨舒催促自己，但一直灵巧的蛇尾却好似被黏在了地上，再也动不了了。
“要对土地怀着敬畏之心啊，我们所站立的地方，是被神仙庇佑着的。”
秦雨舒想起村口老头儿常对调皮的娃娃们所说的话。
“我见过！我在村东头的树林里常常看见好长的黑影！那就是保护我们的神仙吗？”
小孩子们围在那老人身边叽叽喳喳地问：“我也看见过！”
“我也是！我也是！”
老头儿摸着花白的胡须，笑呵呵地说：“对喽！对喽！”
“爹娘说我们家少的鸡鸭是拿去孝敬神仙了，可为什么我从来也没见过神仙呀？？”
“是不是神仙不好意思现身？”
“是的吧！是的吧！”
孩子们欢快的身影曾一度倒映在竖立着的蛇瞳里，他们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淳朴地相信这方小村也有被人庇护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