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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余夏第一次来钧州,繁华壮丽之景并非其他州城可以比拟。正红朱漆的巨大宫门敞开着,为迎接军队的金吾卫队列排列在两侧,红缨长枪金边朱铠,身前庄严而肃穆。那飞檐上盘虬的两条巨龙活灵活现,似欲腾空而去。

宫道宽阔,地铺白玉,金莲为纹,紫柱金梁,尽显奢华之势。数百级阶梯之上,崇明殿高耸其中,金黄琉璃瓦,铜胎鎏金宝顶,外檐盘龙,壁心及岔角以金铃花装饰,蛟龙缠绕,风从云生,金碧辉煌。

那处便是当今圣上文烨帝的居所,与各方朝臣商议要事的地方。虽然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心知肚明如今真正的掌权人是昭令长公主殿下,但文烨帝仍旧高居皇位之上,纵使只是个被操纵的傀儡皇帝。

“陛下?陛下!”

老太监李公公前来为皇帝通报来客已经候守在殿外求见,然而在门外唤了几声也不见回应,便大着胆子推开了门,却见内室衣衫零落满地,白浪起伏翻飞,啼叫训斥连连,吓得李公公赶忙又缩回头。

“哎哟!陛下!金吾卫上州长史林武林大人已在殿外等候多时,那可是此次战役的大功臣!陛下不可怠慢啊!”

老太监尖锐难听的声音惊动了室内的男女,文烨帝从笔墨侍女的胸前抬起头,那张荒淫无度到面色惨白,眼下乌青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啧……!他们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朕让他们在外面等就只能乖乖等着!”

“可是……昭令殿下让陛下要好生招待——”

“够了!!”

文烨帝抓起桌上的砚台狠狠摔向地上,震天巨响让李公公还有身下的侍女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跪在地上。

“天天昭令、昭令!朕才是皇帝!朕才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一群见风使舵的废物!”

“她算个什么东西!!不就只是个——”

“……是什么?”

门在此刻被推开,露出一抹绛红色的裙角,金丝绣成的莲花栩栩如生,正可谓是步步生莲之姿。公主从门后踏入,唇角上扬,笑意不及眼底,光是一双描上了红黛的眼尾就如同渗了毒的彼岸花,在不经意间便将人置于死地。

她似笑非笑着,淡漠的视线落在那个一见到她就面色煞白的好弟弟身上。

“还没走来就听见了陛下的声音,昭令还以为是哪里惹了陛下不快,要惩戒昭令呢。”

“皇、皇姐……”

“陛下快继续说呀,好让昭令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文烨帝咬着牙,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脸色从惨白转变为猪肝色——他没有胆子敢去顶撞她,顶撞一个疯子。

四年前,他将权力分了一部分给他的“好皇姐”,结果却像是鬣狗扑食一般,猎物一旦被盯准,就绝对不会再松口。权力的平衡开始崩塌,于他手中一泻千里,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然成为了名不副实的皇帝。

可他却根本没有能力还击。

“侨州一战能够告捷都是多亏了被陛下晾在殿外的那位林长史,他们可是千里迢迢奉命从侨州带回了两位鸿儒……那两位对城周机关工程有多重要无需昭令再次重复了吧?”

“是朕……我的不妥,这就让李公公请各位入殿。”

贵为天子却时常在他人面前低眉顺眼唯命是从,当今最为憋屈也不过如此。文烨帝理了理敞开的衣襟,扶正头上的发冠,正欲端坐起来,却见面前的红衣女子朝他扬了扬下巴,轻声道:“听闻近日御花园的霖花开得正好,陛下不妨陪同美人去赏赏花,取些花瓣浸些玉霖酒,好让各位妹妹们尝尝。”

“……”文烨帝知道,她这是在赶他走了。明明是与朝臣的商议,皇帝却被支走,这事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但事实就是如此,文烨帝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自暴自弃地想到反正那些事情他听不懂,还不如干脆去和美人喝酒……反正无论如何,没有人能够撼动他皇帝的位置。

文烨帝带着衣衫不整的侍女离开了崇明殿,昭令瞥了眼脏乱的书桌,命人赶紧收拾,宫人速度很快,一盏茶的时间便将整个殿内打扫干净,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去,将他们请进来吧。”

昭令坐于主座之上,染了寇丹的指尖如柔荑般娇嫩,轻执茶盏,杯盖与杯身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热汽氤氲之间,几道人影自殿门逆光出现,李公公捏着嗓子通报道:“昭令长公主殿下召见,林大人进殿。”

抬眼之间,年轻将领已行之殿中央单膝作礼,声音沉稳有力:“见过长公主殿下。”

“免礼。”

昭令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托着下巴,深沉而探究的视线落在年轻将领身后的女子身上。

她们对视了,昭令勾了勾唇角,意味深长。

“想必身后的这两位便是机关术的大能者——乔家家主……以及余姑娘了吧?”

昭令长公主……曾在很久以前余夏远远地见过她一次,那时候怎么会想到她们还会有正面碰上的一天。

余夏避开她那探究的视线,而也在同时,乔慎之冷静回应道:“见过长公主殿下,草民身体不便未能起身行礼还望殿下原谅。”

“草民只是一介不入流的手艺人,万万担不起大能者的名声。不知殿下千里相迎所谓何事,只怕草民难以回报殿下的这份期望。”

“无需那么紧张,本宫一向爱惜人才,听闻二位还留在侨州,只是想帮助二位逃离战乱而已。”公主殿下笑道,指尖敲了敲茶盖,“二位从侨州远道而来,想必车马劳顿,本该让你们先好生休息几天。只是……本宫实在是迫不及待想见见你,余姑娘。”

“……”余夏低着头,没什么起伏地语气道,“能得殿下赏识是民女之幸,只是民女只是一介草民,着实惶恐。”

“余姑娘不必谦逊,你的事迹,本宫都有所耳闻——从最初的璟州、泸州,再到近年民间口口相传的‘妙灵医教’和‘朝曦’……这些民间组织,都与余姑娘脱不了干系吧?”

高座之上的女子微微笑着,那双墨色深邃的眼眸里充满了玩味,鲜红的眼尾轻佻上扬,不知何意。

虽然知道那些事情会暴露是迟早的事,但从她口中说出,更有种令人毛骨悚然之感。

余夏揣摩着她的用意,不置可否地回答道:“民女确实听闻这些民间组织,但也仅仅只是有所耳闻而已,不知殿下所为何故。“

“余姑娘不承认没关系,本宫也并非为那些琐事召见二位。只是,本宫有一些有趣的小物件想给姑娘瞧瞧。”

这般说着,公主挥挥手,一直端着锦盘的宫女恭恭敬敬上前。只见朱红绸缎铺底的盒子里,躺着一块方正的——

余夏一下就认出来那似曾相识的小东西是……录音笔。

那一瞬间她有些恍惚,记忆回到了几年前。可这东西怎么会在公主那里?并且还保留到了现在。

“余姑娘应该认识它吧?只是可惜,它在去年就发不出声音了,本宫曾试着拆解修理,不知道为何,声音断断续续的……二位可有何办法解决?”

“……”

余夏知道自己从里到外都被公主调查了个遍,或许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也说不定……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甚至管不上尊卑礼仪,抬头远远地对上公主的视线,似乎比对着什么。

“这是……”

乔慎之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构造精致小巧的小玩意儿,忍不住将其拿在手上掂量。

“这是留声仪,本宫无意间从……璟州得到的新奇物件,能够将人的声音留存在里面……很不可思议,对吗?”

“确实……从未见过这样的技艺。”一聊起这些,乔慎之的眼中迸发出无比感兴趣的光芒,只是在殿堂之上,权贵之下还是收敛了些,“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希望草民修理这个小物件?”

“不错。”公主略微阖首,琉璃金珠垂在额前反射出不一般的光华,衬得那张优雅自得的笑脸格外炫目,“二位可同在宫里住下,有任何需求皆可向宫人提出。”

“直到——那座城墙建成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