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重叠而不同的时空，想起了你。
……
他从沉睡中醒来，感觉石窟真冷，视野幽暗得让人不适。顺着光亮指引，出了洞穴，山腰的景色豁然开朗。山雀在枝头叫，绿草芳茵，婷婷如盖，泗水白云，天地万物自由生长，好一个融尽春天的清晨！
丹甚喜，便徒步出了隐土。经过巨岩时，转头向七人高的石壁面看了又看，才想起应该向老者和女孩表示感谢，但归心似箭，还是算了吧。
他走呀走，见到曾经过的山川湖泊，望着日夜交替的星空漫步驿道，闲时摘野果饮泉水，逸时也深入山涧谷间。
不闻花香，不寻虫影，翻山越岭的回到长安城。
长安空无一人。
游子思乡心悲切，满城空街无一人。
他走过熟悉的街道，战后的景象不似昔日的繁华，窗户在风中曳呀呀摇晃，半桥的石墩上留下了箭矢的划痕。桥下的河水依然清澈，不见鱼儿嬉戏。皇宫的大门紧闭，宫内景色依然威严肃穆，皇道两旁雕塑逼真，汉白玉的拱形桥下碧水悠悠，河畔柳枝如丝如涛。翻过抄近道的矮墙，走过几个坡，又见禁林。
伊人已去，怎一幅萧条的竹林枯景。
睹物思人，又在同样的时辰，同样的地点，想起你。
……
有一朵花
花开染了半里天
一生便只开一次
一开便是一生的繁华！
离开黑暗之前
最先的只是一撮泥土
只为聆听风声
在某个春天里破除束缚。
拔地的辉煌
是建立了翠绿的王国
青青如玉，悠悠有节。
那如剪影的叶
有一天
再没有如剪的影
可恨有人遮住了光！
是谁
打破禁锢
让夏天的七彩
染上霓裳
却让秋天的落叶纷飞。
竹林回眸
彩石定情
静谧的
是公主的赤裙
难言的
是将军的苦涩……
萧萧木语
嫣然雨季
这花本来可以不开的——
花开
不过是心中的高傲与贞洁
开的
倘若心碎的笑
与等待的孤独。
那是一种千万枝独钟一情
的花
的葬！
漫天狂舞
飘落的
却是最后的悲鸣。
……
他看到寒风吹散竹花漫天，她孤身赤裙林中葬舞。
他听到呜咽如鼓破叶纷飞，她赤足染血黄昏如夜。
他想到深秋凝露朝春暮雪，她落雁挽歌尽饮一酒。
同样的时空，不同的你，支离如梦。
公主终究没能盼来将军，邻国的铁骑踏碎了长安城的大门。
沿着战乱的痕迹来到陪都，这里的景色依旧。
时间悄然流逝，看不见的卫士在填补心中的缺口。
从浑浑噩噩到怅然若失，他将失败的将军埋在心底。
从庭前有一株枇杷树的人家醒来，窗外闻见一只麻雀跃枝。
他才想起来这是从隐土出来后见到的第一只……麻雀。
他寻思着要好好瞧瞧这遇见的第一个生灵，怎料麻雀已似惊弓飞走，便一把抓起布靴出门去。
追着雀儿出了庭院，跃过马蹄街，翻过残垣，出了洛阳城。
一路小溪山丘，平原河谷；累的时候，它也会在枝头歇息；靠近它又会飞走。
丹笑了，猜到它是要带他去找一个人，隐隐对接下来的事有些期盼。
“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使出了浑身解数，轻功加水上漂，周围逐渐荒诞，山势、山路、山峰起伏，断崖、断涧、断瀑不止，游云好似流光飞逝。
“呼！哈赫——”当再一次从掉落的深潭探出头来，他叫道：“不追了，不追了。我知道你是麻雀，不是青鸟。你走吧，你走吧，不追了……”
麻雀隐在枝头，用喙挠了挠翅膀，飞走了。
他看见它真的飞远了，黯淡的垂下眼帘，再次陷入自己的孤寂中。
不闻花香，不见虫影。
抬头望天，这个世界——
“真虚妄啊。”
他长长的呼了口气，渐渐下沉水底。
视线逐渐变幻，天蓝、浅蓝、暗蓝……长云缓缓流动。
忽然一个黑点由远及近，那支雀鸟又飞了回来。
他眼眸亮起，喜意似迸石之水盈溢枯井；是了，透过深水去看，麻雀便成了青鸟。他猛地奋出水面，剧烈的喘息。它叼了一支不知名的水果，状如米，莹如玉，色橘黄，颗粒散缀枝丫，然后丢在他手上，又扑腾腾飞走。
这次他觉得不会错了。
他翻过青山，翻过冰川，翻过雪山……哪有一只麻雀会飞过这种险地？
累了吃一粒米一样的果实，能量便充盈四骸，又好似重新出发一般。当他沉浸在这飞跃间的快感，悄然间枝丫上的果子已去大半，再回首已进一峡谷。
浅水淅淅，两岸平平。向前走是浑圆的小山包，青草如茵，镶嵌着几棵小枣树。这里有几株野花，那里有几只野蝶，登上山坡，山丘下，草地上，野花与蝶围绕着她。
青儿就沉睡在这儿，压弯了青草，点亮了山丘，明媚了四季。
天地间竟真有这般女子，可爱得只需要嫩草的映衬，就引人无限遐想。
“感觉……”他脚一软，抬手看了眼枝丫，两眼转圈，“身体被掏空……”
丹就此倒下，顺着草坡滚到青儿身旁，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
春梦了无痕，他只觉得梦中自己精力充沛，无所不能。而一个身材火辣的女孩向他投怀送抱，于是他们纠缠在一起，许久不愿分开。
他闻到了女子的芳香，甚至触到了光滑灼热的肌肤，在他觉得还要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悄然睁开了眼，望到青儿眸光似水，脸颊妖媚。
麻雀在近处小树枝头望着他们，灵动的眼睛落寞哀伤。
他听到鸟叫，燥热、冲动控制着身体；他懒得思考，迫不及待地跟身上的女孩一翻云雨。
夕阳染云，是大自然最浓墨的一笔，层层冉冉的彩云从地平线横线过来，如墨浸过的阳光自膨胀的红日散射开，又呈竖线穿过云彩，反射的光成幕垂下，大地也染了色。
他们坐拥亲吻，四目相对，赤裸的肌肤映衬暮色如霞。
“我有点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妄了……”
他醉眼看着她，又看向夕阳美景。
“你是要我，还是要这片河山？”
女孩眉眼如画，嘴角妩媚。
“我全都要！”他一字一顿，表情童贞。
“拥有我，便拥有这片河山。”她笑起来，双眼弯成月牙儿。
“这一刻，即是永恒。”她跪坐着，朝他缓缓俯下身来。
眼看着青儿的胸部挤成更加突出饱满的形状，他眼睛都直了。
突然一只麻雀扑腾到他俩之间，“啾唧啾唧”叫得嘶声力竭。
“霍！是带给我幸运的小麻雀，怎么了？”他不明白这只鸟儿为何大声的叫，他把它捧在掌心，想了想，拿起还剩一部分果子的枝丫，喂到它喙边。
“你也饿了——”
嘭！青儿猛地抬头撞开了他的手。
“——吗？妈耶！”他愕然的看着麻雀和枝丫抛向空中，前一刻还与他欢好的女孩化成青蛇腾起，上下两颚张开钝角，一口吞下鸟儿和果枝。
蛇首对着他高高抬起，某一刻，他分明看到那只麻雀用一只翅膀撑开了青蛇的上颚，用最后的力气把枝丫丢出来。
黄昏似血，分不清雀鸟身上沾了多少。
蛇把麻雀整个吞入腹中，高贵的俯下身来，慵卷成一团。
几滴血不知何时溅到他脸上，微微的温热，又化作冰凉。
他眼中浮现青儿的零碎画面：
金秋傍晚，十里林涛，独木横枝，此处风景独好；
百鸟归巢，倦鸟知还；
雪地里，密林中，白靴丝带飞扬，无言尽寂孤鸟鸣，雀坠路央。
一雀枝了鸣，一雀隐于梢。
相看两不厌，风中才相见。
多少个春夏秋冬寒来暑往，青儿是与那山间的虫鸟相伴？
他忽然看懂了那只麻雀的举动——
“带来幸运的，往往是幸运本身。”
隐土之大，在隐土外。隐土之外，是现实的镜像。
这是虚妄的世界，也是真实的世界。
这是精神的世界！
就像镜中花，水中月，一个世界是另一个世界的投影，而不知谁是世界本身。
可重要的不是世界怎样，而是你怎样去对待。
他曾身残道消沦为魔兽，他曾满身枷锁披上黑袍，他曾独闯天涯孤军奋战，他曾……封神路上，百死无伤。
也许等待他的还有更多残酷的命运，但他灵魂深处有不曾动摇的东西。
他抓起青蛇的尾巴，用柔劲将它抡在草地。
青蛇上半身在空中幻化成青儿的模样，依旧含情脉脉，不说话，吃痛也不叫喊。
可无论他怎么使劲，它也不将青鸟吐出。
“吐出来，别逼我杀你！”丹很久没有发这么大的火了。
青蛇已不能再变幻成青儿的模样，趴在地上，鲜血淋漓，奄奄一息。
时间在催促他作出选择，要么剥开蛇腹救出青鸟，要么静静等待青鸟死亡。
蛇与鸟，选择孰？
曾经青儿在池畔絮絮叨叨，介绍着隐土与她去洛阳的梦想。
“我听说洛阳城是外面最繁华的地方哎……”少女的口音清脆而带点长不大的韵味。
多么美好的女孩，向往着美好的世界。
多么美好的青鸟，带他寻到这个女孩。
可青鸟才是女孩本身，它把自己葬身于蛇。
可蛇又有什么错呢，它也是那个女孩。
最终它们都会归于一个女孩。
现在，她把善良、冷酷，虚伪、真实，交给你来选择。
那么，你希望她是哪个女孩？
“麻雀与蛇……”
他握紧拳头，眼中似喷出怒火，吼道：
“我全都要！”
选择越是冲动，处理便要越冷静。
他手中结出复杂的印，左手在蛇腹割开四指宽，两指迅速取出雀鸟。
先喂一果粒，然后托于掌心，想着不够，又喂一粒；剩下的全部塞于蛇腹中，右手抚平伤口。
蛇吃痛，蛇首咬住他的肩膀，毒素沿着经脉迅速蔓延全身。他逐渐昏厥，手中的术却不曾停息。
这个术他曾经用过。那一次是小丫鬟天生炉鼎的献祭，才挽回自己的狗命，想来这个灵体的世界不可能再有人救他了。
术名，龙命转生！
……
石窟依然很冷，不知何时冰封的圣泉传来滴答的水声。
“不要……”女孩空幽的声音在洞中回响。
……
金黄色的暖风吹动绿色的霓裳。
在那山腰处一角，有棵独立的古树，苍木横枝，下穷林海，上穷碧涛。
“不要！”女孩望着镜中的世界，凄哀呐喊。
败战将军舍命救治蛇与鸟，从盘坐到跌倒，从苍白到乌黑，从痉挛到不能动弹。
“其实他这一生过的已经够精彩了……”赤瞳女孩从背后走近，“作为一个失去人生信条的人，作为一个无法摆脱枷锁的傀儡祭司，作为一个背负骂名的亡国将军……他完全有理由在那场梦或涅盘中，选择死去。”
“那一身的滥用的禁忌巫术，腐蚀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心灵。”
随着“她”走近，忽然一只麻雀扑腾飞走了。
“知道为什么麻雀不愿接近你吗？”
那年金色的夏天，有一只麻雀曾在青儿手上停留片刻，这曾让她欣喜若狂。
“枝雀不是不愿接近人，只是不愿接近人的欲望……”
“你并不懂，所以你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