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女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两次。”
女孩提着的两个大水桶在她前后腰的位置用两个长短一样的支撑木隔开，这样提起来比上次要省劲不少。虽然说，她并没有意识到，被罚去打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好像是战天殇离开前线的日子。
一晃春天都快过去了。
夏季的战争，应该会更加残酷吧。
这样，他应该也要归来了。
道女胡思乱想间，逐渐有些小鹿乱撞。她并不知道战天殇那天与青衫打了一架，也不知道他回去是在囚山关禁闭，而后参与掌圣牵头的围剿“仿生人”计划。因为当时星罗放置在战首的阁楼里，就跟现在一样。也正因为暂时放下了星罗，她一时压抑不住少女的心绪，于是沉醉于此。
……
“如若终焉的圣战需要洞悉那支的布棋，你是否愿意接受星罗的指引，为此献上灵魂……”
懵懂的少女用无知的眼神看向青铜的神器，直到感到刺痛，慌忙失措地望着一圈的族人。
族中长辈将她双手按在星罗的指针，针尖刺破她的手心，流出殷红的鲜血。
“她愿意！”长者替她说道。
于是神器苏醒，光芒万丈。
……
她被选上当为道女，她被选上派遣前线，她在同期的巫士中鹤立鸡群，谓之“南圣（女）北道（女）”，一切都似乎命运的指引。除了在喜欢一个男人这件事上，她有了自己的选择。
毕竟，她也是少数可以窥见命运末日之人。在末日来临，一切世俗都成往事。所以她不在乎战者与她父亲同龄，也不在乎父亲自己选择的路，更无所谓道家权系旁落，她一人发配前线。
她只是恪守着“多大的本事发多大的光”，能够真性情的过好每一天，便是此生最大的幸福。所以，她偶尔也会整人，同期的战生现在还以为她是个性格刁蛮的大小姐。偶尔也会装作若无其事的犯错，故意不去想战首的真实意图，所以服从安排，到遥远的巫山水源取水。
也只有这样，才不会“经常窥见命运，而被窥见的命运吞噬”。
可是命运终究会来，区别只在于时间早晚和当事人是否有心理准备。
……
出了巫山范围，便是铁灰色的荒凉戈壁，山棱河涸，西望连绵千里的落凤岭，北侧横亘着大巫山、小巫山两座山脉，脚下重阳坡，坡面在中线呈犄角相对，像是南北纵向的巨斧切开，路面破碎。
“十三区也没有多大变化。”道女只是看了一眼，就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一路走上前，中线的阵眼位置位于重阳坡的中心，有一块埋在碎石下的平整祭坛，细细感应了一下，天地骤然生出异象。
遮天的云雾升起，白昼进入混沌，无形的阵势展开，将偌大的两座山坡包裹，围成巨大的圆，宛若天地极光。
古老的气息从祭坛下弥散开，顿时，空气中的粒子被序列编排形成剑矢，蓄力铮鸣，大有一言不合把入阵者万箭穿心之势。
道女能看到一个巨象化的女灵体盘踞半个阵法，模糊而清秀的面孔望向北方，唯有凝眸悲怆，似无语诉说与某人重阳之日。
“够了，阵灵，退下吧！”一个急促的声音从坡上传来。
天地骤然恢复清明。
“道女，你这是何意？”来者气势汹汹的赶来，见是挑水的战首幕僚，不禁质问。
“例行检查罢了，十三队长。”站在祭坛上的女孩回应。
“可有无纰漏？”中年男子生生忍住发难的语气，“没有就速回吧。”
“阵法没有问题，只是十三队长，你刚才在何处？”道女提问，中年人一时语噎，对峙片刻，终是道女懒得去追究值守者的失职，各自离去。
黑山恰从远方赶来，严肃的面容露出僵硬的笑，半张脸的青筋更显恐怖，“道家小女，几月不见，有战首之风。”
“隐教难免有蛀虫，怯战者也不可耻。只是若能各司其职……罢了，连黑山叔叔也有入魔的征兆，我实在是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有家祖遗风。”道女无悲无喜的望了眼魁梧男子被瘴气侵蚀的“痕迹”，有些落魄又带着些期望道，“十四区有您驻守，这片区域的其他人些许会有些改变。您也好些休养。”
“葵四区是前线最后的圣地，我自会竭尽全力。”黑山深有同感的叹了口气，“我以为每一位奔赴前线的巫士，都作好了最后战死的准备。”
“……”
接下来的庚、己区域阵法大多正常，值守队也足够警觉。傍晚时分，道女已经接近完成此行的任务，只剩最后的戊三、戊四区，它们分布在临近巫堡的大巫山脉，与乌成穴谷口毗邻。
……有些不对劲！道女顿足。
雄浑的大巫山气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隐隐有烟尘喧嚣，灰蒙蒙的云雾遮住了山头，但却被巨大的梳子梳过一般，形成分叉的流苏形状，正在慢慢愈合。
她撂下挑子，人如雾隐。
等到火急火燎的回到巫堡，今天的战事却已经结束。满巫堡的人们嘈杂有序的穿行在大大小小的栈道，或搬运物资，或搬运伤员，或龃龉独行、体疲神乏，少有往日欢愉者。
“怎么回事？”她抓住一名小巫哨忙问。
“道女大人，你可算回来了！”少年脸上泪珠滚落，“战首大人快不行了！呜呜——”说着难以抑制的大声嚎哭。
“没事的，会没事的。”道女把男孩拥入怀里宽慰道。
作为出生就在前线的孩子们来说，哨巫体系可以说是战首一手扶持的，对老媪的情感比隐教来得深。至于为何有前线出生的孩子，这得追溯到一百多年前，执金一族全族叛乱之事，举族被遣送前线深处，世代赎罪——挖战壕，修阵型，冶兵戈，功绩终于抵过，圣战来临才被委以重任。
大概发生了重大战事，道女注意到临行前还聚众侃大山的兵痞们一个都没有回来……这次战事看来死伤惨重。
她去乌成穴最后的隘口转了一圈，确认此时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那支退兵，谷口堆满了骇人的尸体。只有甲一甲二的队长驻守城头，互相疗伤。
“骗人的吧。”她因错过了今天的战事而深深自责。
“道家小女，我们老东西还没有啃不动硬骨头，你又何须自愧？”甲一花白的眉毛应是清理过了，但还是留下血渍，苍老的容颜展露慈祥的笑容。
“咳、咳！”说完，削瘦老人忍不住咳嗽，深红的血吐在褐色斑驳的城砖上。
“闭嘴，疗伤！”甲二沉声竖目。巫式在两人间轮转，天地灵气、掺杂着浊气与战场的硝烟，全都向他们汇聚而来，“小姑娘，离远点，莫要凭白沾惹了这些侵蚀。”
他们早已决定把命都留在这里，自然不会在意瘴气的侵蚀。
道女向着阵亡的将士，以及驻守此间的二位队长作揖，随后默默离去。
……两位队长，一日间苍老了许多，应是用了极度损耗真元的日月苍仪式。
道女前往巫堡的核心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