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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狭长的甬道,惨叫不绝于耳。

一个浑身被黑色斗篷掩盖的人走了进来,她没有理会刑部的众人,径直的走到最后一间牢房。

这间牢房关的是驸马都尉牛城。

他比较倒霉,案发的第三天就被抓了。

虽说犯了案,可他终究还是皇家的女婿,刑部不敢怠慢,这让他在天牢里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起码,他有个单间,单间附近也还僻静,一日三餐也还优待。

牢头用钥匙打开了牢门,就戳在门口不动换了。

黑袍人摆摆手,身后一个模样俊俏、唇红齿白的小厮,走上前陪着笑脸:

“两位差官行个方便…”

情知道是人家在撵人,两个牢头彼此互相看看,有些为难的说道:

“进去看看倒是不妨事,可吴大人有交代,不论是何人,都得在我们哥俩眼皮子底下…”

话没说完,一锭银子就被撂到了手心上。

小厮有些伶俐劲,又赔笑着说道:

“咱们都是听差的,自然不会让官爷为难,我们也不离开视线,二位只要站的远一些,我们爷要跟驸马爷说些私事…”

说着,他话头一顿,脸上还是笑吟吟的样子,可语气却带了些少许的威胁:

“咱大明驸马爷的私事,想必二位不会感兴趣吧…”

两个牢头彼此看了看。

不感兴趣?那是不可能的!

谁也都有一颗八卦的心,可有些事不敢感兴趣。

如今吴庸已经杀疯了,谁的面子都不卖,能在这个时候把手伸进天牢的,都是跺一跺脚大明抖三抖的人物。

尤其这位,浑身蒙着黑布不说,就说身前一直传话的小厮,这一看就是个太监。

旁人,办不来那种娘们唧唧的模样。

这种人,往往忌讳莫深。

“那好吧,公…还请长话短说…我们哥俩这就站远一些…”

两个人返身走远了些,可目光仍然谨慎的盯着这边张望。

等他们走后,黑衣人迈步走进牢房,掀开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憔悴的脸与一双哭红的双眼,还有一个身怀六甲的肚子。

是崇宁公主,她快生了。

“宁儿!”牛城蓬头垢面翻起身子,刚才牢门前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那时他就有些猜测。

如今确认了猜测后,他显得十分激动,身上的锁链叮当响。

呐呐的怔了半晌,他又有些羞愧的欲言又止:

“你…”

崇宁公主泪眼婆娑。

一个月了,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牛城。

他刚被抓进去的时候,她有些心慌,可还是强行安慰自己。

想着是不是刑部抓错了,或是需要他做一个人证录一下口供,过几天就会被放出来。

毕竟牛城是个老实憨厚的样子,他没那么大的胆子牵扯进这个案子。

可如今一个月过去了,连郭桓的儿子都死了,他还是没放出来,她死心了。

来前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见牛城。

她想痛骂他一顿,可临了看见他一副狼狈的样子,她的心里还是隐隐作痛,针扎一样的难受。

她张了张嘴,喉咙上下起伏个不停的传来几声呜咽,过了半晌才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我让你安安分分过日子,你不听…”

“我让你多进宫,陪陪父皇、母后,以全孝道…你不听…”

“我让你多去东宫,以尽臣格,你不听…”

“我让你离郭桓远一些,你还是不听…”

“我知道,你要面子,想做出一番功业,扯公主的裙带子,你嫌不好听…”

看着牛城羞愧的低下头,崇宁公主有些痛苦的摇摇头:

“别的事,我都可以替你求情,也可以替你哄骗父皇,哪怕搭上我的命…可你这是违背国法呀!”

说起国法,崇宁公主痛苦的闭上眼,身躯颤抖几下,从脸上滑落两行泪水。

如今,她像是活在梦里一样。

她知道,错不在牛城,他是被算计了,虽然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被算计的,可那不重要。

牢房里罕见的沉默,牛城如鲠在喉,他不知道怎么回话。

在这场游戏里,他就像个孩子,一个连走路都不会却被命运裹挟着飞奔的孩子。

他也是个受害者。

崇宁公主重重的喘了几口气,才接着说道:

“是,我是大明的公主,可大明的公主,没有给我枉法的权力…”

“不然,天下会怎么看待朱家…”

这几句话,崇宁公主声音不大,却有一种歇斯底里的样子。

害怕声音传出去,让两个牢役听见不该听的,门口的太监扭头看向牢头站立的方向。

可那边空空如也,刚才借着甬道的火光,看见掀开斗篷是个女人的时候,他们俩就跑了。

能为牛城进天牢的人,只能是崇宁公主,这个墙根绝对不能听。

哪怕是串供也无所谓,只要不劫狱,爱说什么说什么。

粗粗的喘了几口气,崇宁公主伸手摸着牛城的脸,语气无比的温柔:

“大明的公主不可以,可作为你的妻…如果注定要死,我陪你一起上路,好不好…”

如今她终于想清楚了。

为什么老两口和朱标那么反对他们的婚事。

门不当户不对,又时刻处在旋涡之中,这份爱情,其实从开始就是个悲剧。

……

翌日一早。

朱雄英到了文华殿。

他顶着浓浓的黑眼圈,脸上有些像白纸一样的苍白。

他昨晚上做了一宿的噩梦,压根就没怎么睡。

他的心再狠,可经历还是太少了,做不到朱元璋那种在死人堆里吃喝的境界。

“臣等参见殿下…”

“起来吧”朱雄英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的瞥了一眼面前的三文三武。

那三个武勋还是那样,邋遢的依然邋遢,腼腆的依然腼腆,混蛋的依然混蛋。

而这三个文臣就不一样了,简直是走入了两个极端。

宫里是个染缸,练子宁与黄子澄做了侍读后,好歹知道稳重,就连脾气暴躁的练子宁也懂了些事故圆滑。

可丁显与他们截然不同,他为人太直,嘴皮子又好,只要站住理毫厘不让,有时候甚至把老爷子都顶的下不来台。

他的头是越来越铁了。

但如此,他偏偏得到了朱标的青睐,时不时都要留饭东宫,几乎要荡漾出爱情。

这种品行高洁有能力,又敢在老爷子头上拉屎的人,太少了。

随意的和他们打过招呼,朱雄英就趴到了桌子上,昨晚上一宿没怎么睡,他头疼欲裂。

趁着李希颜没来,他得赶紧歇一会。

封太孙后,这个匹夫更严苛了,以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迟到,打!字迹不整,打!上课走神,打!卷面上有墨点,还是打!

只要是能想到了,他统统是用暴力解决。

不过不是打朱雄英,而是打李景隆、徐钦他们六个。

侍读就这个作用,当杀鸡给猴看的那只鸡。

而其中挨打最多的,就是李景隆,有一次甚至都把李景隆打毛了,咬牙切齿的琢磨着敲李希颜的闷棍。

看见朱雄英坐那打瞌睡,丁显有些欲言又止。

他想说一说郭桓的案子,这件案子老皇帝勾连过甚,杀的人太多了,其中不乏忠良。

这一个月,他天天变着花样的给奉天殿上奏疏,可除了刚开始那几天能得到一个滚字之外,这些时日的奏疏就像是飘进河里的落叶,连点水花都看不见。

他不怕死,可他不愿老皇帝的英明有损,更不愿大明万千肱骨死在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下。

他是这么想的,要是太孙听劝,帮着劝谏皇帝,要是能有些效果,也算是意外收获。

就算再不济,哪怕能动一动太孙的恻隐之心也好,将来主政不那么酷烈。

……

朱雄英昏昏沉沉,头疼的厉害,趴了一会丝毫不见好转。

无奈之下,他坐直身子呻吟一声,晃了晃脑袋,扭头对李景隆说道:

“你去给墩子说一声,让他泡杯茶来,有些顶不住了…嗯?丁爱卿,有事吗?”

“呃…嗯…”丁显措了下辞:

“臣,有事谏言…”

话还没说完,就被朱雄英打断了:

“读书的事我听,要是朝政,我建议你去奉天殿或春和宫…你知道的,我这个太孙不管事,也不想管事…”

丁显不用张嘴,朱雄英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这个人公私分明到了极致,能让他张嘴的,只能是郭桓的案子。

况且这一个月,老爷子没少骂他,全都是为了郭桓的事。

在这个当口,能让老爷子骂他一个月却不杀他,这简直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