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竹乡矿山关停整改进展仍然不大，而且还有不少人胆大妄为、顶风作案，很是让程江河头痛。
程江河知道，按照常规，是撬不动的。唯有另辟捷径。
正想着，李一哲的电话来了。
“西峰这次发生铁矿塌方，但没有酿成重大伤亡，江河，真是万幸啊！”李一哲道。
“一哲，不瞒你说，这一次是侥幸，下一次呢？”程江河可没有李一哲说话那般轻松。
“你说的也是。现在地方上为了Gdp，为了财政收入，都是拼了。不过，像西峰这样条件欠发达山区，又没有好的资源禀赋、区位优势、经济基础，碰到这难得铁矿资源，还不死命地开挖？”
“一哲，开发资源我不反对，只是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啊。
你离开西峰久了，有些地方你不知道，本来好好的自然环境，虽然群众生活穷点，但多少还能靠老天爷留下的山场田地生存，但现在铁矿一开，那个严重污染，真是怵目惊心啊！”
程江河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
“真有那么严重？”李一哲道。
“你不相信？不相信，你就来看看！”程江河想也没想道。
“江河，叫我这个江南日报副总编来西峰看看环境污染严重程度？你敢吗？”李一哲道。
程江河想想也觉得好笑，自己家里再有什么不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个浅显道理，怎么都搞不懂啦？
“我只不过是向你发发牢骚而已，又不是外人。不过，这里的真实材料，你帮我看一看帮出出主意。”程江河道。
“行，你发过来吧。”李一哲道。
“好，我现在就发给你。”边说边翻出方一球报给他的材料和调查组掌握的部分材料，拍了照，然后通过微信发给李一哲。
“收到。”李一哲道，“看过再跟你聊吧。”
程江河一进办公室，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在往常这个时刻，这里已是人来人往，可是今天这里却出奇地安静。他正在奇怪，却看见来卫东过来了。
“程常委，”来卫东跨前两步，来到程江河跟前，低声道：“桑树湾污染的事情被江南日报曝光了，洪书记正在大发雷霆。”
听说桑树湾污染被江南日报曝光，程江河心中也大吃一惊，心道坏事了。但他很快镇静下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今天的江南日报。”来卫东道，“洪书记正在气头上，你......”然后故意收住话头。
程江河知道，来卫东是在提醒他尽量不要在这个时候去书记办公室，免得尴尬，于是道：“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来卫东低声道：“左副市长住院了。”
左凉住院了？程江河一怔，却不动声色地用淡淡的口气问道：“什么时候？”
来卫东道：“今天上午吧，听说是神经衰弱，住在市立医院。”
左凉此时住院，原因不问可知，一定是为了逃避责任。
《江南日报》把斑竹乡污染曝光之后，左凉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这时候装病住院无疑是最好的办法。病因是神经衰弱尤其妙，病人只要说上几样符合神经衰弱的症状，至于究竟是不是神经衰弱，只有老天爷知道。
见来卫东离开，程江河坐下来，翻看起今天的报纸，《江南日报》就放在最上面。程江河翻到第五版，只见上面用醒目的标题写着斑竹乡采矿企业污染触目惊心，河流成了臭水河，记者用大量篇幅描写了斑竹乡铁矿乱采乱挖的乱象和桑树湾河发黑的水体，并配发了大幅图片。
程江河仔细读了一遍，发现记者这篇新闻报道比他发给李一哲的材料还要详细，很多他不知道的情况在这篇报道中都曝光出来，让了解斑竹铁矿污染的程江河也感到触目惊心。
《江南日报》是省级党报，是很有影响力的大报，斑竹乡铁矿污染这件事一旦见了报纸，那么过程就不可逆转，省领导肯定会做出指示，甚至很可能会派调查组下来调查情况，如此一来，即使有人能量再大，也遮掩不了这件事，斑竹乡污染必须整治。
程江河心里怀疑这件事就是李一哲做的，他当时就应该想到李一哲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也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兄弟，看到自己的家乡已经变得不堪入目，必然会采取行动。
程江河想，江南日报的曝光，肯定会推动斑竹乡污染问题的有利解决，但是苦了洪吉祥书记，在他手上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良好形象，让一张报纸给捅破了。
但程江河转念一想，与其要这并不光鲜的形象，相比整治斑竹的环境污染，还百姓一个山青水秀的斑竹，应该更为划算。
只是不知洪吉祥书记现在是什么态度和想法。
按照程江河的安排，明天去斑竹乡桑树湾检查企业污染情况的活动也大张旗鼓，除了几个部门联合行动之外，程江河还特意邀请了省城和江东市的媒体记者现场采访。
虽然洪吉祥有点不同意程江河这样在媒体前高调曝光的做法，但程江河说，既然省报上对斑竹污染情况进行了曝光，那么治理桑树湾河的行动一定也要在省报上进行报道，这样才能抵消前一篇报道给西峰市带来的负面影响，要让省里的领导、江东市的有关领导知道，西峰市这次治理污染是动真格的。
听了程江河的解释，洪吉祥这才作罢。至于市长陆义，程江河还不知道他对这次高调行动的反映，不过治理污染虽然属于政府方面的具体事务，但政府毕竟没有做好，这个屁股只好由市委来擦了。
当然，之所以邀请几家媒体来高调跟踪采访，程江河还有他内心深处的考虑，这个考虑他没有告诉洪吉祥。
在程江河看来，以牺牲环境为代价，以牺牲矿产资源为代价，换取地方经济的发展是得不偿失的，程江河本人并不赞同这样的发展模式。所以这次治理斑竹的污染，程江河是决定动真格的。
但是程江河也知道，一旦动了真格，必然会关停一批不合格的矿山，这就会影响到地方的财政收入和经济指标。这对陆义甚至是洪吉祥，都可能是无法接受的。
洪吉祥因为可能在一年半截之内就要离开西峰市，当然希望维护西峰市的经济稳定发展，不然在他离去的前夕，西峰市经济指标忽然下滑，也给了别人指责洪吉祥的借口，让洪吉祥的高升之路不那么顺利。
陆义当然更不希望西峰市经济指标滑坡，抓经济发展是西峰市政府行政主官的主责，因此他对西峰市的经济发展自然尤为看重。斑竹乡矿山开采对西峰市财政影响大，他自然不希望失去这一大块稳定的财源。
程江河知道如果要真正实施他的想法，在西峰市一定阻力重重，所以他要继续加大外部的压力，借外部的势来完成他的目标。发展经济虽然重要，但是为后代子孙留下一块干干净净、能够生存下去的土地更为重要。
采矿业虽然目前是西峰市的重要财政支柱，但是总有一天山上的矿会挖完的，等矿产资源挖完了，西峰市该怎么办？如果此时所有土地和河流都被污染了，人们无法生存了，那西峰市真的要变成一个人迹再无之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