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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黑沉沉的渗人,海面上空飞过连绵不断的黑色海鸟,隐入云层中看不分明。

一艘大型船舰停立在海面之上,原本灯火通明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电,漂亮威武的船已经成了幽静的鬼船。

先是安静,死寂的安静,浓郁的血腥味溢出船舰,滴滴答答流进海水里,把海水染成血红色。

再然后,传来塞壬优美蛊惑的歌声。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扔下船艘,漂浮在海面上,血红色的海水浸泡着他们,也浸泡着一条纤长飘逸的血色鱼尾。

疯子化为了塞壬原形,他一头如墨黑发逐渐变长,长卷发被打湿成一缕缕,随意又性感的披散在赤裸的肩膀上。

船艘放下了一个长板,和海平面相连接似的,塞壬坐于长板之上,他艳丽的脸上带着笑意,一双上挑魅惑的眼睛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帝国船舰变成了幽立于海面上的鬼船,这里无一活口。

塞壬抚了一下自己的耳尖,他的耳尖上长着华丽耀眼的鳞片,一直延伸到脖颈。尖尖的长耳朵,猩红漂亮的眼珠,身上随处可见的、华丽零碎的鳞片,让他美丽的不像个活物。

空气传来隐约的破空声,一道修长匀称的身体缓缓下落,单膝跪地,跪在了疯子的身后。

“主人。”

塞壬回头笑看了他一眼,嗓音糜离到让人骨头发酥:“你来了?”

傀儡师抬起眼眸,坐在长板上的疯子太美丽了,让他晃眼般不敢多看,他又垂下眼皮:“我已经控制着四王,发布攻打大陆的命令,不过三日,他们主控系统就会瘫痪,那是我们出手的好时间。”

塞壬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好像从多年前开始布暗线筹谋的事他毫不在意,比起这些消息,他现在更在乎自己的长发。

“又长出来了,它好漂亮。”塞壬卷起指尖一缕长发,他痴恋吻了一下,像在亲吻不存在的爱人。

傀儡师发现塞壬原形的队长,比起平常好像更爱美,更发痴。

“是很漂亮。”傀儡师看向他的长卷发,“星空下的微波海浪。”

塞壬显然为自己的美丽折服,平常中一身黑色风衣就完事的人,这会儿怎么打扮自己都不嫌麻烦。

他用手指整理着凌乱的长发,想给自己做一个繁复精致的发型,但是碍于以前没有人鱼教过他,只能遗憾作罢。

最后他不甘心,跃进海面游到最深处,纤长的鱼尾摇曳在海水中,越游越远。

趁着这点时间,傀儡师赶紧打量周遭发生的一切,断臂残肢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是他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

傀儡师在一个箱子里找到了手脚残缺的魔术师,跟人彘一样的姿势,更别提他的胳膊和腿还被炸了个彻底。

“你快死了。”傀儡师看着他的伤势,平静道,“疯子做的?”

魔术师气若游丝,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傀儡师给他塞了个蛊虫吊命,问:“谁还活着?”

魔术师嘴角溢出苦涩,眼珠微微偏向一个方向。

傀儡师寻着那个方向走,很快他就顺着船舰走到了地下库,这里的人死得更惨,脸上满是惊恐扭曲。

也就在这里,傀儡师看到了地下车库最惨绝人寰的惨状。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连人的形状都没有了!

傀儡师瞳孔微缩,不敢相信一个人能被折磨成这样,而且还吊着最后一口气,想死都死不了。

他走近一看,在对方残破凌乱的衣服上,找出了原本的身份。

“……帝国监管者,白鸽?”

傀儡师站立着沉默了片刻,刚想问话,就发现这人不但人形被折磨到扭曲畸形,连舌头都被拔了,根本没法说话。

这个人的身体已经被折磨到烂了,烂成这样,不能说话,写字更别想。

傀儡师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在原地转了几圈,又踢飞了好几个残肢,不知道是谁身上的,反正都是疯子亲手撕下来的。

为了怕疯子回到船舰,发疯把他也折磨成这烂形状,傀儡师难得生出了恐惧,他回到了长板处,一眼就看到刚游上来的塞壬。

这个恐怖的恶鬼一副狠毒心肠,长得却人比花娇。

在皎洁的月光下,他身披银纱笑着爬上长板,手里捧着宝贝似的捧着海藻、珊瑚、贝壳、海星之类的东西,这些玩意儿有的有毒,有的没毒,全是漂亮精致的。

塞壬趴在长板上挑拨着漂亮的物饰,他沐浴在银白光辉之下,好像刚才的血腥事件跟自己没关系,艳丽无瑕的容貌在纯洁月光中,都变得无害温柔。

傀儡师恍然看他的一举一动,他忽然升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心。

他连蛊虫和尸偶都觉得可爱,这会儿却突然觉得疯子很恶心。

不是因为厌恶,而是疯子他美艳绝伦的皮囊下,涌动的是比他的蛊虫、尸偶那些东西,更让人觉得反胃恶心的东西。

这真的算得上是一个人吗?或者人鱼?

他是披着人皮的塞壬,那去掉这层美艳的皮,底下究竟是什么腐烂黏腻的东西?

像蠕动发烂的腐肉,像黝黑腻沉的、没有人形的怪物。

傀儡师情不自禁的想。

他不害怕蛊虫尸偶的可怖,那是因为知道那些玩意儿没有智慧。

疯子一个有能力思考,聪慧过人的智慧生命,是怎么跟行尸走肉一样,让人觉得他比那些尸偶还让人恐怖,还让人想作呕。

傀儡师描述不出自己的感觉,千言万语,他只能汇聚成一个词。

恶心。

疯子真恶心。

让傀儡师这样接受力强横的人类,都有种想吐吐不出来的感觉。

怪物正笑着举起一枚花纹漂亮的贝壳,他用自己尖利的指甲戳着洞,把一枚枚贝壳戳好,然后小心用金线串起来。

他给自己做了一串贝壳项链,然后兴致勃勃的戴上了脖子,低头欣赏着。

贝壳项链衬得他愈发美丽,塞壬抬起美眸,期待小声问:“我好不好看?”

他没看着傀儡师问,仰头看着空气,似乎是在问不存在的人,这里沉寂到可怕,傀儡师不清楚他是不是在问自己。

他小心回复:“好看。”

塞壬笑咧了嘴,眉眼弯弯:“我当然好看。”

人鱼有点微妙的骄傲,平常让疯子厌恶至极的脸,在塞壬看来是最值得炫耀的谈资了。

越美丽的雄性人鱼,能力越强,地位越高,海洋偏爱美丽,他就是最美丽的存在。

这不再是引起灾害和让人厌恶的脸了,这现在是塞壬最值得骄傲的地方。

塞壬趴在长板上,他伸出头用海水照脸,拿幽绿色的海藻缠头,他不太会复杂的发型,但是编个辫子还是可以的。

鱼尾巴上也挂上了金链子一样的东西,腰部也缠上了丰富艳丽的装饰物,塞壬一点点装扮着自己,把自己打扮成了漂亮的洋娃娃。

傀儡师最后坐在地上,他恍惚地看着外面一望无际的海洋,又看看精心打扮的塞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纷乱成一团。

良久,他茫然开口:“疯子,你究竟在恨什么?”

塞壬往辫子里插花的手一顿。

他缓慢回头看向傀儡师,脸上没有笑容,平静到诡异。

“四王进攻大陆,最后的结果,是海洋被摧毁,大陆也要损失惨重,不复以往。”傀儡师艰涩地说,“……到时候海洋和大陆,都要被毁掉了。”

塞壬眸中无波无澜,他柔声道:“所以呢?”

傀儡师问:“你在恨什么?你明明什么都不在意,你没有爱这个东西,难道是因为自己从小遭受的虐待才想报复吗?”

塞壬抚摸着自己的长发,他缓缓笑出了声:“对啊,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

他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父亲的死说在乎也不在乎,对同族人他也没多少感情,海洋他更是没怎么接触过,有过怨恨的仇敌都死得差不多了,连追杀过他几次、没什么仇怨的白鸽都被折磨的不人不鬼。

爱的人没有,恨的人死干净了。

那他为什么要报复?还要拖上自己的命一起?

疯子自己也说不清。

塞壬笑说:“你害怕了。”

傀儡师害怕了,想退缩了,他以为自己听话就好,以为疯子只是想杀帝国政府的人,可后来发现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只要是人类,疯子都要杀。

傀儡师哑口无言,道:“你是真疯了。”

塞壬靠在长板上,修长苍白的手指把玩着一枚戒指,他突然说:“我找不到家了。”

他迷失在大陆里太久,他找不到家在哪里。

“我很小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人,忘记长什么样子了,他说遇见我是比一个绿精灵更美好的事,我以为我和他是一类人,他会带我走。”

塞壬平静地述说事实:“现实告诉我,没人会带我走。”

所以他就只能孤零零活在这个世界,活在朝不保夕、次次濒死的追杀里,不知前路,没有未来,活一天算一天。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满心怨恨的疯子几乎杀光了所有和自己有仇的人,他的怨恨仍在,但是无处发泄。

发泄给谁?杀人已经给不了他快感了,连泄恨都不知道怎么发泄。

怨毒、恨意、愤怒、嫉妒、傲慢……所有负面情绪堆积在心口,又吐不出来,疯子恨到极致开始自虐,痛完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世人无病呻吟的自虐,真说出来不过就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们的恨意算得上什么,说出来还让人还觉得可笑。

疯子不一样,他经历的太多,被折磨的太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

恨到极致就是自毁,他已经没办法正常生活、感受美好,就准备拖着全世界一起下地狱。

傀儡师抬起头看船舰的顶部,他喉咙含糊挤出声音:“巫妖大人和塞壬王在海里看着你。”

海洋听懂了傀儡师的话,为了附和他的话,它推着柔和的波浪溢上长板,拍打着塞壬的尾巴。

尘烟生灵的魂魄弥漫在张阔海面之上,柔和的海风吹拂而来,抚过塞壬鬓边的黑发,仿佛真是父亲温柔宠溺的抚摸。

岁月穿梭,肉身可死,灵魂不灭。

疯子笑出了声,一字一句:“让他们滚。”

风停。浪静。

人间刹那死寂,海洋发出黯然啼泣的呜鸣,沉默不语地退回了海水中,连清凉和煦的风都停了,无声悲哀。

疯子凉凉道:“我不需要。”

哪怕巫妖塞壬重生,疯子也不会在意。要死一起死,活了那就更好了,再死一次和他一起下地狱。

疯子笑弯了眼眸,他看向遥远天际的隐约银线,叹息道:“天要亮了。”

所以鬼魂就乖乖魂飞魄散吧,别留着碍他的眼。

疯子抬起杀意凛然的猩红眼珠。

“传令四王,全面进攻。”

天亮了。

都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