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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陈庆换了身便服坐在桌案前沉思。

凌乱的脚步声,晃动的火把打破了院落中的静谧。

“你们要干什么?”

“放开我。”

熟悉的嗓音从屋外传来,陈庆立即露出喜色。

“住手!”

“我让你们把人请回来,谁让你们动粗的!”

他目光严厉地站在门口,朝着府里的仆从怒喝。

“家主,小的不抓着她,她就跑了。”

管事委屈地说。

“放你娘的屁!”

“我是这位姑娘的救命恩人,她见了我跑什么!”

陈庆给这帮没眼力见的手下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退下。

“姑娘,陈某无意冒犯,你别担心。”

在他的言语安慰下,女子神情稍显放松:“恩公,你派人来追我干什么?我以为……”

陈庆哂然一笑。

深更半夜的,身后有人明火执仗地追赶,她肯定以为是遇到了歹人。

结果前面跑后面追,怪不得耽搁了这么久。

“三言两语说不清,姑娘先进屋喝杯茶压压惊。”

陈庆面色和善,主动做出邀请的动作。

“夜色已深,怕是不方便。”

女子迟疑着垂下头去。

“陈某既在朝廷为官,又是一名治病救人的医师。”

“医者父母心,姑娘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位病患,哪有男女的区别。”

陈庆爽朗地说。

女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瞬间红了脸。

她咬着牙犹豫了很久,才轻轻地点头。

陈庆为了避嫌,大门敞开,并且让仆人端来两尊烛台,将整个房间照得灯火通明。

两人相对而坐,他主动端起茶壶,准备为对方添茶。

“我来。”

女子慌张地站了起来,抢过茶壶小心翼翼地为二人添满茶水。

“说来冒昧,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陈庆仰头打量着她,目光充满欣赏之意。

这可是个大宝贝啊!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条锦帕是用提花技术做出来的!

历史记载中,它最早应该出现在170年后的汉宣帝时期。

霍光之妻为了行贿御医,杀害许皇后,让自己的女儿上位,特意从蜀地招来了当时有名的织工陈宝光夫妇,传授其法。

不对!

陈庆皱起眉头。

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凭空出现。

况且如果不是牵扯到霍光夫妻杀害许皇后一事,在工匠地位低下的古代,根本就不会有人去记录提花机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

它出现得一定更早!

而细究其雏形,还真有可能出现在这个年代。

“大人,小女子名金娘。”

“您……想做什么。”

陈庆时而欣喜时而皱眉,对面的女子心里七上八下,嗫嚅着问道。

“金娘?”

“好名字!”

陈庆真心实意地赞叹。

她的价值,可比等重的黄金要值钱多了!

“不知姑娘送我的锦帕从何处而来?”

陈庆开门见山地问道。

“原来大人是因为此事,我还以为……”

金娘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心。

“哦?”

“姑娘以为如何?”

陈庆戏谑地笑着。

我总不能是想扒下你的裤子,再看一眼你的大白屁股吧!

金娘似是与他心有灵犀,羞涩地垂下头去。

“锦帕乃是小女子亲手所织。”

“朝廷设左右织室,我家世代为右织室匠工。”

“这条锦帕所用的织机和花板是我父女二人潜心研究多年所得,可惜未待功成,我父亲就……”

金娘脸色黯然:“我前些时日大病初愈,便把它织好,送给大人聊表心意。”

陈庆激动地问:“令尊过世了?”

“那织机……你也参与了试制的过程?”

“原理明白吗?”

金娘讶然地望着他。

“这件事很重要。”

陈庆无比认真地说。

金娘这才点点头:“从我小的时候,父亲就想改进现在的腰机。”

“他时常跟我耳边念,要用丝线织出花鸟鱼虫,山河风光。”

“要让心中所想,皆能呈现在世人的眼前。”

她缓缓摇头:“腰机能织出的花色很少,且图案单调死板。”

“我父亲想的是,织一头牛,就要让牛角凸出来,让人感受到牛角的威武。”

“织一条龙,就让它怒目狰狞,跃然于绸面之上。”

陈庆越听越是兴奋:“对对对!就是这个思路!”

丝绸之所以能成为华夏出口创汇的拳头产品,就是在丝绸之路形成时,用提花织物一下子打响了名声。

西方人不是傻子,他们也有纺织技术。

但是提花织造+丝绸质地,其华丽绚烂,工艺精湛,狠狠地给了诸多土包子一次华夏震撼。

这种技术优势足足保持了六七个世纪!

直到隋唐时,提花机才传入西方,让他们见识到了这种复杂和严密的织造技术。

“令尊……实在可惜了。”

陈庆重重地叹了口气。

有理想、有技术、有动手能力,又愿意钻研。

如果早被他遇到,肯定收罗到手下,高官厚禄许之。

“大人,您是觉得我父亲做的对?”

金娘怔怔地看着他。

“岂止是对!”

“令尊乃国朝栋梁之才,若是早被我遇上,金银玉器予之,良田大宅予之,他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他!”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啊!”

陈庆知道一件在离谱界也是非常离谱的事情。

自汉朝始,西方就陷入了一种对丝绸深入骨髓的迷恋。

直到18世纪,欧罗巴诸多列强依旧大量进口华夏丝绸,每年耗费的金银不计其数。

在这种情况下,法兰西一些‘精明’的商人就想出了一种谋取暴利的好办法。

他们偷偷在乡下设立丝绸纺织作坊,然后照猫画虎,搞出了一堆山寨版的华夏丝绸制品。

可惜绸缎上的西式图案与东方画风实在相差太大,很容易被人识破,只能蒙骗那些不懂行的暴发户和乡下贵族,或者低价贱卖。

但是奸商们还不死心。

他们花费重金采购了大量的真品,请高明的画师一比一临摹出了华夏特有的龙、凤、祥云等特色图案,然后生产出了高仿版本。

这下子总算大获成功,短时间内大发了一笔横财。

然而假的终究是假的。

世面上大量出现的丝绸冲击到了正常的市场行情,于是进口丝绸商站出来打假。

万里迢迢从华夏运输来的丝绸每年都是有数的,港口全都有记录。

你们这些内陆商人是从哪儿进的货?

在万众指责之下,奸商们暂时偃旗息鼓,但很快又想出了新的办法。

你们不是要港口出入记录吗?

我把自己生产的丝绸装上船,在海上绕一圈送回来,那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进口货?

不光如此,我还在每匹绸缎上加盖印鉴,连生产厂家都标得清清楚楚,比你真的都真!

法兰西奸商靠着不择手段的仿冒山寨,终于打破了华夏对丝绸的垄断,在这行站住了脚。

“赛里斯,赛里斯。”

“没有‘丝’‘绮’,如何能成赛里斯?”

陈庆喃喃自语。

我已经改变了历史进程,丝绸之路的出现将大大提前。

如果拿不出质量过硬的拳头产品,岂不是有损华夏之名?

“大人,请替小女做主。”

金娘突然后退半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了眼眶:“家父死得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