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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脱粒机研制多久了?”

嬴政当然不会把他的奉承话信以为真。

他站在门外打量着里面庞大复杂的机械,下方堆积如沙丘的谷粒,不知不觉间对陈庆改观了许多。

“大半个月了。”

“其实先前已经制造成型,未曾想运至磨坊接上水力后,仅一天就不行了。”

“脱粒效果越来越差,流出的谷粒掺入的杂质太多。”

“也怪微臣贪心,又想让它轻便好用、省工省料;又想让它坚固耐用,每日多碾磨些粮食。”

“最后却白白荒废了许多物料和时间。”

陈庆坦诚地说道。

“那现在呢?”

“可否演示给寡人观看?”

嬴政今天说话格外和蔼客气。

“自无不可。”

“伙计们,都愣着干什么。”

“快上料,都忙活起来!”

陈庆冲着磨坊里喊了一声。

工匠和力夫这才手忙脚乱地回到各自的位置。

两人抱着谷物投入上料口,在滚筒的转动下,迅速将其‘吃’了进去。

经过三次碾压后,秸秆变成扁平的形状,从另外一头缓缓挤出。

而金黄的谷粒则从下方哗哗流淌出来。

“好东西!”

“陈卿,它一日可碾磨多少谷物?”

嬴政眼睛一亮,兴奋地问道。

“微臣也不清楚,还未试过呢。”

陈庆老实地回答。

“哦……”

嬴政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反而赞许地看着他。

“你最近都在这里,为脱粒机操劳忙碌?”

陈庆颔首作揖:“秋收在即,内务府本该早些研制出样式,派发各地,助官府、百姓收粮。”

“可惜田少府一病不起,微臣本领有限,迟迟未能成事。”

嬴政回忆片刻:“田少府是田舟吧?寡人记得他,相里尚书的爱徒。”

“难道没了他,这脱粒机就造不成了?”

陈庆讪笑着说:“造也是造得成的,不过微臣等并无田师兄的天作之材,进展便慢了许多。”

“天作之材?”

嬴政有种古怪的感觉。

朝堂中人才济济,他多次夸奖蒙毅、蒙恬两兄弟是天赐之才,之前李斯也多次受过褒奖。

可田舟籍籍无名,在将作少府任事多年,从没干出过什么名堂。

到了陈庆手里,就成了天作之材。

但是再看了一遍磨坊中形制巨大,粗犷复杂的铁、木结构器械,忽然觉得此人担得起这个称呼。

“田舟病况如何?”

嬴政禁不住多问了一句。

“无甚大碍。”

“只是最近过于劳累,身体实在支撑不住。”

陈庆侃侃而谈,把田舟每日的行程说了一遍。

连嬴政这个工作狂都为之震惊。

睁开眼立刻去冶铁司处理公事,然后骑快马去各处新建的工坊巡查指点。

之后再与众位师兄弟一起雕琢巨舟上用的精密物件。

天黑后,田舟回去要整理一天的见闻,安排明日的事务,绘制新工坊中的器械图纸……

往往直到鸡鸣时分,他才能得以安歇片刻。

天亮后再早早去冶铁司,周而复始。

“秦墨中良才众多,多加些人手不行吗?”

嬴政忍不住同情起对方。

“行倒是行。”

“不过别人的活计也不轻松。”

“巨舟按照图纸兴建,大部分木料已经通过渭河输送至下游。”

“剩下的紧要部件稍有差池,便功亏一篑。”

“微臣和田少府都不放心让别人动手,只能亲力亲为。”

“其余事务也大多如此。”

陈庆笑着说:“陛下,内务府把他们一个人当两个人、三个人来用,实在腾不出更多的人手啦!”

嬴政忍不住回过身去,扫视了一遍朝中众臣。

蒙毅下意识觉得手足无措,慌忙垂下头去。

宁腾、郑淮等人皆是如此。

武将们一脸茫然,不知道陛下是何意图。

嬴政气恼地叹息一声。

朝中衮衮诸公,竟然连个顶用的都没有!

“陈卿……”

“陛下请吩咐。”

陈庆得到扶苏的眼神暗示后,心里就有了底。

他吃苦受累,嬴诗曼心疼得很。

嬴诗曼心疼了,就撺掇王芷茵去她姐姐那里诉苦抱屈。

太子妃知晓后,扶苏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娶老婆是一门大学问。

陈庆哪一个都没白娶。

“这脱粒机今年来不及布置了是吧?”

嬴政想夸对方两句,却有些开不了口。

夸奖陈庆这事儿让他打心眼里觉得别扭。

“若是昼夜赶工,关中之地多半来得及用上。”

陈庆谨慎地回答。

“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嬴政安慰道:“先让田舟养好身体再说,寡人还等着他造出更多利国利民的物件呢。”

“多谢陛下体恤。”

陈庆恭敬地作揖:“微臣定将您的诫勉传达给他。”

嬴政目光复杂地盯着他。

不赏心中难安,赏了又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陈庆把头抬起了一半。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您不待见我,也该奖赏田舟啊!

老看着我不发话什么意思?

“陈卿,你的爵位是大庶长吧?”

嬴政缓缓开口。

“正是!”

陈庆突然福至心灵。

妥了!

上面没人,哪怕累死在岗位上都白搭。

上头有人,你但凡有点功绩,不用自己说也有人给你表功。

“哦。”

嬴政犹豫再三,想法逐渐坚定。

左右不过一个关内侯,就给了他吧。

“内务府政务绝佳,堪为众卿楷模。”

“尔等当以……秦墨诸匠为表率,勤勉上进,不可心生骄慢。”

嬴政微微摇头,训诫众臣。

“诺。”

文武百官众口一词地应诺。

嬴政转过身去向着御驾走去:“陈卿,下月初一即是元旦,你莫忘了才参加祭典。”

“微臣遵旨。”

陈庆略感失望。

众卿当以陈庆为楷模,您怎么就不肯说呢?

蒙毅刻意迟滞脚步,等始皇帝上了御辇之后,才快步走过来:“陈庆,前些时日听说你又在醉香楼喝花酒,还是赊的账!”

“蒙尚书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本官何时去喝花酒了?”

陈庆义愤填膺地说:“莫非是嫉妒本官受了陛下的赏识,在此造谣生事?”

“你……”

蒙毅气急败坏:“平素里你接近午时才出门当值,惫懒散漫,朝中百官无人不知。”

“是呀!”

陈庆得意洋洋:“本官就勤快了这么几天,但是被陛下看见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吧?”

蒙毅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晕厥过去。

“蒙尚书,你要做什么?”

陈庆往后退了几步:“难不成想讹诈本官?”

“我……我……”

蒙毅抚着胸口,过了好久才缓过气来。

“老夫……自愧弗如。”

“陈府令好本事,老夫佩服。”

他脸色铁青,拂袖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