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陵望向一大一小手牵手跑开的背影，清冷容颜淡静无波。
“令狐。”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身侧。
“在。”
“跟上去，保护皇上。”
“是。”
黑影消失后，楚陵转身，步伐平稳端方地朝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
慈宁宫。
阿离将亲手做的礼物捧到小皇帝面前。
“哇——”，小皇帝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目惊喜地抬眸望向阿离：“母后，这是您亲手为我做的礼物吗？这，这是什么呀？我从来没见过。”
阿离微微笑着回答：“这是民间孩子们小时候玩的一种玩具，名叫纸鸢，通常在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放的，走吧，母后教你玩。”
听到“玩具”二字，小皇帝眼睛一下子亮晶晶的。
“母后好厉害，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谢谢母后！”
阿离摸了摸小皇帝的脑袋，温声说：“走吧。”
三人来到一处场地比较大的地方，阿离手把手教小皇帝放风筝，然而没多久，她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历代建造皇宫时，都有钦天监测算风水吉位，因此皇宫看似空旷，实则没有很大的风能吹进来，放风筝也无法在皇宫内进行。
阿离想了想，问小皇帝：“今天是你生辰，我们去找你亚父，一起去城外放风筝吧？”
知道无法在宫里放风筝的小家伙神情正低迷失落，听到阿离的话，犹豫不决地说：“亚父不会让我出宫的吧......”
阿离皱了皱眉：“你亚父有带你出过宫吗？”
小皇帝蔫蔫地摇了摇头。
长到八岁，他从没有踏出过宫门一步。
阿离捏了捏拳头。
太过分了！
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
怪不得小皇帝长大以后把他干掉了，这是从小就憋的啊！
阿离一把拉住小皇帝的手：“走，母后带你去找亚父问个清楚，你还这么小，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才是最好的，怎能把你一直圈在宫里！”
小皇帝有些茫然，随即天真清澈的眼瞳中浮现期待：“我能出去吗？”
阿离蹲在小皇帝面前，语重心长：“母后会尽最大努力帮你争取的。”
小皇帝愣愣注视了阿离几秒，忽而咧开嘴角灿烂地笑起来：“好~”
两人来到御书房门前时，楚陵早已先一步得到消息。
“不行。”
楚陵头也不抬，手中一份份的奏章如流水般从他眼前略过。
明明只是一个太监，却理所当然地坐在属于皇帝的位置上，批阅着只有皇帝能看的奏章。
“楚大人，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小皇帝的安全我相信您一定可以保障的，再不济您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毕竟今天是小极的生辰，一年只有一次。”
阿离朝上首的楚陵又是一礼，神情诚恳真挚。
楚陵忽而抬眸看她一眼，淡漠疏离的眸光闪过几许冷嘲。
“太后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因为一次生辰就要将皇上置于危险当中，这就是臣子所为？”
阿离咬了咬牙，情不自禁地瞪了对方一眼。
“楚大人！再怎么说，皇上才是君吧？作为臣子，难道不应以皇上的意愿为先吗？再说了，皇上喊您一声亚父，那就是把您当父亲看待的，孩子一年才过一次生日，你就忍心让孩子在这样重要的一个日子里伤心吗？”
阿离怜惜地摸了摸小皇帝的脑袋，说：“小极连纸鸢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对他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啊。”
楚陵默然半晌，目光清清冷冷地落在小皇帝的身上，注视着小皇帝的双眼。
“皇上，您想去宫外放纸鸢吗？诚实地告诉亚父，不得有一丝隐瞒。”
小皇帝害怕地缩了缩，头顶却传来一股温暖的力道。
他下意识抬起头，对上女子温柔鼓励的双眼，心中慢慢坚定下来。
回过头对上亚父的目光，他捏紧了小拳头，一字一句地说：“是！亚父，朕，想和亚父还有母后一起，去宫外放纸鸢！”
楚陵微微愣住。
他还从未见过小皇帝态度这样坚定地告诉他，想要去做一件事。
忘却了对他的敬畏，也忘却了自己游移不定的内心。
自从小皇帝开蒙以来，他就一直扮演着父亲的角色，严厉，理智，不受情感左右。
小的时候元极也不是没有反抗过他，孩子的天性就是爱玩，但他从来不会任由他沉迷玩乐，反而一有机会就教导元极为君之道，功课也是国子监里孩子们中最多的。
小元极闹过一次，他并没有理会，之后小元极就再没闹过，对他的敬畏也是从那时逐渐养成。
他欣慰于小元极的懂事乖巧，但同时也渐渐发现，小元极在做事上不够自信，没有主见，一遇到事情就会问他，并以他的看法为首要选择......
越来越像一个被他操纵的傀儡娃娃。
虽然外界都说小元极是他养的傀儡，但楚陵其实并不想养一个傀儡出来，他更想要元极成为一个千古明君。
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小养成的对他唯命是从的元极，竟然只因为见过南离三次，就能够鼓起勇气反抗他的命令，表达他自己的意愿。
楚陵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怒。
就在这时，小元极迈着小步伐吧嗒吧嗒走到他的身边，两只手臂忽然抱住楚陵一条腿，仰着小脑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浮现满满的乞求，声音也软糯糯的。
“亚父，您就和我们一起去吧，好不好？我发誓，就这一次，好不好？”
楚陵微微睁大了双眼。
向来见到他就跟耗子见到猫似的小皇帝，竟然破天荒抱着他的大腿——撒娇？
楚陵额角青筋跳了跳，薄唇紧紧抿了抿，最终忍无可忍道：“放开！一个皇帝像什么样子！”
小家伙小身体虽然怕得直哆嗦，但还是坚定地抱着他的大腿，仿佛他不答应，他就不松手一样。
楚陵闭了闭眼，情绪平缓下来。
淡淡道：“再不松手，就不必去了。”
小皇帝立马松开手，怯怯地退后两步，抬起脑袋观察他的表情。
楚陵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要出宫，先把身上衣服换了，一刻钟之内收拾不好就不用去了。”
小皇帝顿时高兴地和阿离对视一眼，一大一小脸上绽出同样灿烂的笑容。
“好！”
一刻钟后，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缓缓从宫门驶出，一路朝着城外而去。
此时正是半下午的时间，天上太阳还高高挂着，郊外土地上的小草冒出了青青的一茬，柳树也长出了嫩绿的新叶，看起来像长了一头浅青色头发的小姑娘。
郊外踏青的人有不少，马车驶到一个人相对较少的地方停下，两大一小从马车上下来。
楚陵第一个下车，然后把小元极抱下来，转身就想走，却被小元极拉住衣袖：“爹爹，娘亲还没下来。”
楚陵身形顿了顿，清俊眉宇间拢起一股烦躁。
阿离正掀开车帘钻出来，听到小元极的话，脸上顿时笑成一朵花儿。
“哎，还是我儿子对我好，知道等等我这个腿脚不灵便的老母亲。”
三人在马车上商量好了在外面为掩饰身份，元极喊他俩作爹娘——当然，这其实是阿离和小元极说定了的，楚陵并没有参与两人的谈话。
阿离为了方便出行，穿一身鹅黄色的短打裙装，告别宽大飘逸的广袖，换上精悍干练的箭袖，头发高高扎成一束马尾，纤腰束素，身姿轻盈，美目灵动，明艳照人。
和楚陵及小元极站在一起，像极了出门踏青的一家三口。
阿离从马车里将纸鸢拿下来，牵着小元极的手便朝不远处走去。
两人一边走还一边说话。
“娘亲！这里的空气好新鲜啊！比gong——家里的好闻！”
“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呀？”
“因为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好耶！自由的味道！”
楚陵迈步跟在后面，听完了对话：“......”
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看着那一大一小拿着风筝在风中奔跑，欢声笑语顺着春风传出来，楚陵自己都没有发现，经常性皱起的眉头，不知不觉中缓缓松开了。
不知有多久，他自己也没有这样放松地享受春天带来的愉悦了。
“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少女咋咋呼呼的声音顺着风传到耳边，楚陵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只见少女步伐轻快地追在小皇帝后面，小皇帝在她的呐喊助威下，两条小短腿转得跟风火轮似的，小手举着的风筝在风的作用下，已经有了昂头的趋势。
“好，松手！”
少女一声令下，小皇帝立马松开手中的风筝，接着少女一手握着线轮，一手抓着线继续奔跑，小皇帝跟只撒欢儿的小狗似的，跟在少女后面兴冲冲地喊着“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少女清脆的笑声宛若黄莺轻啼，裹挟着温温柔柔的春风吹拂在楚陵的脸上。
直到风筝被一大一小放到了高高的穹宇之下，楚陵才慢慢回过神来。
淡漠的眸光穿透明朗的空气，落到远处那道鹅黄色的身影上。
这一刻，他脑海里在想什么，只有楚陵自己知道。
......
阿离和小皇帝玩了许久，待天边太阳快要落山，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准备收线回宫。
然而，就在这时，一枚飞镖突然射断了风筝线，高高飞在空中的风筝在空中飞了一会儿，缓缓掉下来。
而与此同时，无数的箭雨从四面八方朝两人射过来。
阿离脸色一变，一把抱起小皇帝就往楚陵的方向跑。
然而箭雨阵阵，裹挟着无边的杀气朝两人袭来，生生止住了阿离向楚陵求救的路线。
阿离一边动作灵活地腾挪躲避飞箭，一边扣住小皇帝的后脑勺，将小皇帝的脸压在怀里。
“别怕，娘亲会保护好你！”
小皇帝吓得身体颤抖，两只小手紧紧抓着阿离的衣服，声音发抖地“嗯”了一声。
楚陵注意到这边的异常后便闪电般地朝阿离两人掠过来，卓绝的轻功被他发挥到极致，一边疾飞而来一边从腰间抽出软剑，一来便以一人之力扛下大部分箭雨。
阿离和小皇帝离他有十米远，楚陵一边挥剑斩断源源不绝的箭矢，一边朝阿离厉声大喊：“到我这里来！”
阿离抱着小皇帝，头上顶着箭雨，辗转腾挪朝楚陵靠近，脚下行云流水的步伐运转到极致。
快到楚陵身边时，一道不同于其他箭羽的破空之声直直射向阿离怀中的小皇帝。
阿离没有武器，见无法躲开，只得迅速转过身，以后背生生接下那一箭。
“噗嗤——”
利箭穿破皮肉的声音听得渗人，阿离的肩膀被整个贯穿，鲜血瞬间染透了鹅黄的衣裙。
“娘亲！！你受伤了呜呜呜——”
小皇帝忍了许久，见阿离受伤，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阿离脸色泛白，嘴唇血色尽褪，身形摇晃了一下，仍然朝楚陵的方向靠近。
“没事小极，娘没事，不怕。”
楚陵瞥见阿离受伤，无名怒火突然涌上心头，挥剑更加迅速，不再等着阿离朝他靠近，反而义无反顾地朝阿离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
若说先前的他挥剑时还会同时注意保护自己不受伤，这会儿却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只一心朝阿离靠近。
终于将阿离和小皇帝护在身后，楚陵一边斩箭一边瞥了一眼阿离肩头的伤势，沉默不语。
箭雨源源不断从一个方向射过来，楚陵一边护着身后，一边观察四周，脑海中思绪飞转思考对策。
“左前方有个大石块，可以掩护。”
少女略显虚弱的声音传到耳边。
楚陵最后一挥剑，庞大的内力使得半空中的箭矢生生滞了一下，然后纷纷掉落在地。
趁着这一眨眼的时机，楚陵一手揽住阿离的腰，轻功运起飞向大石块。
刚躲好，手中的信号弹咻一下飞到空中炸开。
猜测楚陵是叫了暗卫过来，阿离眼前隐隐发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