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正德县郊朱家旧宅不远处的黄河边，朱老太爷带着朱有能一家四口，和邀请来的窦元母子，坐在躺椅上观河景。
正是下午暖和的时候，略略西斜的太阳，把强烈的阳光洒进河中，虽然泥沙不少，河水混浊，但阳光照耀下，反而是泛出金黄的色彩来。他们观景的地方，在河边二三十米的一个小高处，背后是一片小树林，恰好可以挡住西晒的日光，而树林边上，从田野中蔓延过来的绿草，还有着很旺盛的生命，不肯变黄，有些不知名的野花，无畏秋天的气息，依旧绽放出五颜六色。黄河河面在这一带约有上百米宽，河水湍急，波光闪烁，河对岸是一片沙滩，一片树木，强烈的阳光下，树叶也在闪耀着光芒。空气非常清新，周围只有淡淡的流水声，偶尔有远处传来的一些声响，反而衬得这里更为幽静了。
不得不说，朱老爷子选择的这个高坡，还真是一处景色宜人的地方。
朱老爷子特地摆了茶桌，随行的几个朱家打杂人员，带了十来个暖瓶供水。华西从车上搬来了两箱啤酒，朱老爷子和朱有能，一个劲地陪窦元喝酒。
他们是头天晚上来到正德县的，就住在朱家旧宅中。土炕，火灶，农家院，令窦元眼界大开，今天午宴，是在县城的酒店摆的。而眼下的黄河观景，是朱老爷子设计的重要一环。
朱老爷子兴致勃勃，正在和窦元讲述他年轻时的辉煌，说自己可以在这样的河水里游个来回，令同龄人羡慕不已，许多人家，有东西或人掉进水中，都会跑来求他帮忙下河打捞。说着，老头子直摇头，说现在，科学技术进步了，但人却退化了，恐怕整个正德县，也找不到能像自己当年一样的人，能够有中流击水的雄风了。
他的感慨，勾起了窦元的欲望。窦元在南方上的大学，专业是体育，其中的必修课就是游泳，而且也是他的爱好和特长。他在长江里游过，也在湖泊里游过，还在许多江河里游过，成绩和南方擅长游泳的同学比，一点也不差。眼前的黄河，和他游过的河湖相比，只是水流急了点而已。
他笑眯眯地说：“朱爷爷，也许我就能游个来回。”
朱老爷子打量着他那健壮的身体，赞许地说：“小伙子，你的勇气，很令我喜欢，如果你真能游个来回，我一定会给你满意的奖品。”
窦元说：“奖品倒不必，让菲儿给我拍手加油就行。”
朱菲儿当下就给他竖起了大拇指：“窦元加油，我看好你。”
窦母却有点担心，在她眼里波涛汹涌的黄河，太可怕了。
窦元故作内行地打量着远处的大桥桥墩，以及河中的一些小船，看它们的吃水线，说：“现在已经是九月份，早已经过了汛期，我看这段河水的水位，最深不超过五米，平均也就三四米的样子，来回二百米的距离，不会难住我的。”
他这么说着，就见朱菲儿脸上露出崇拜而激动的神情，极大地调动了窦元斗勇好胜的心态。他斜睨华西一眼，不屑地说：“当然，给一般的游泳好手来说，游个半程也是可以的，普通人，未必能游上二十米，至于废物一般的人，恐怕一下水就沉底了。”
朱老爷子说：“没个对手，的确没劲。华西，你陪窦少爷游一次。”
华西，他不行吧?朱菲儿把目光投向华西。
华西看宽阔的河面和湍急的流水，摇摇头说：“不好吧，我不会游泳。”
朱老爷子冷哼一声：“你没试过，怎么就说不行?窦少爷一个人游，没意思，我要是年轻，哪里轮得上你陪?”
朱有能也说：“爷爷让你陪窦少爷，是看得起你。我要是你们的同辈，我也行。”
华西看着朱菲儿说：“菲儿，黄河里游泳，是有危险的，弄不好，会搭上性命。”他指了一下不远处的警示牌，牌子的正面是“水深危险，切勿靠近”八个字，背面是：“禁止下水，后果自负”八个字。
朱菲儿犹豫着说：“爷爷和爸爸都想让你陪窦少爷，你要不就试试，感觉不行就赶快上来，别逞能——”她心里已经很鄙视华西了，同是男人，爷爷、父亲、窦元都行，为什么华西就这么差劲?可惜自己是个女的，身体又不好，要不，就会跳进河里，和窦元比试一番了。
她哪里知道，任何事情，都是看上去简单，做起来不易。眼前这黄河，哪里能够“试一试”，觉着不行的时候，已经晚了，哪会有回头的机会?
“华西，朱家没有草包男人，也不养活怂蛋。”朱老太爷的脸已经沉了下来，“你要是连这么点勇气也没有，就早点离开朱家吧。”
“爸，华西这孩子，没你说的那么差劲，他只是胆小点，我看，他行的。”朱有能说，冲华西使个眼色：“去吧，别惹爷爷生气。”
朱老爷子让随行人员拿出两条泳裤，分别送给窦元和华西。
朱老爷子说：“华西，你要是能胜了窦少爷，爷爷下周就给你和菲儿补办一场婚礼——”
“爷爷——”朱菲儿叫了一声，她不情愿和华西办什么婚礼。
“朱爷爷，那我要是胜了呢?”窦元自信地笑着问。
“你要是胜了，爷爷就让菲儿和这个废物离婚，和你订婚。”朱老爷子说。
“谢谢爷爷。”窦元激动地说，“菲儿，听好了吧，做好嫁给我的准备吧。”
朱菲儿羞红了脸。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成了赌胜的奖品，有什么不妥。
窦元换上泳裤，站在岸边，做了几个下水前的热身动作，把一身健壮的肌肉，展现在朱菲儿面前。华西也穿上泳裤，蹲在岸边，把微冷的河水撩到身体上，提前适应。精瘦的身体，和窦元形成鲜明的对比。
窦元热身完毕，举起双拳，大声吟咏：“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说完，潇洒地一挥手，冲华西喊：“冲吧！”然后一个飞跃，落入水中，身体立刻隐没。
窦母害怕地站了起来，朱菲儿也发出一声惊叫。朱老爷子笑着说：“不要怕，这是潜泳，很快就会冒头的。果然，二十米外，窦元就跃出水面，冲岸上举起双臂，开成了个大大的V字，然后，转身奋力游了起来。
再看岸边，也没了华西的影子，原来，他在人们全神贯注于窦元时，也已经下水了，只是，水中根本没有他，窦元游过的水面上，只剩波光。
华西没能像窦元一样冒头出水，朱菲儿担心起来。向爷爷望去，朱老爷子早就注意到华西下水，水没过他的头顶，他没能游动，在水面上消失了，嘴角早就挂上满意的笑容，看着窦元，夸奖说：“这孩子真勇敢，是一条好汉子。”
窦母听到朱老爷子夸奖窦元，也极为兴奋，大喊着：“元儿加油！哇！我儿子真是好样的。”
窦元在水中越游越远，身体也越来越小，他奋力战水的英姿，还能看得清楚。朱菲儿一面为窦元心动，一面为华西担心，水面上，一直没有华西的影子。
“爷爷， 华西他——”她担忧地对朱老爷子说。
“华西——没事的”朱老爷子敷衍地说，“你没见窦元刚才也在水下吗?”
“怎么回事?”朱有能说。
他知道父亲的计划，父亲还要求他配合。他一方面不满意华西的存在，毕竟他是菲儿嫁入
豪门的障碍；可另一方面，他没有那般心狠手辣，对父亲的计划，有点担惊受怕。
“你怕什么?”朱老爷子对儿子这种懦弱的表现很不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说怎么回事?”朱有能还是诧异地望着水面。
“你好好看着窦少爷就行，搞什么鬼?”朱老爷子怒斥他。
“爸，你看——”他指着对岸，几个朱家随行的下人，也站在岸边发出惊叹。
朱老爷子老了，视力没有儿子那么好，就拿起身边的望远镜，往朱有能指的对岸看去，忽然发出一声惊叫。朱菲儿也向对岸看去，立刻惊异得说不出话来——对岸，华西在站在水边。举着拳头给窦元加油。
“这——怎么回事?”朱爷子目瞪口呆。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再看水中的窦元，离对岸还有三分之一的距离。
到底怎么回事，华西居然可以这么快地到达对岸?别人只是疑惑，朱老爷子可是担心起来。为了今天的事情，他可是调查了好几天，了解到窦元读大学时是游泳健将，而华西只是北方山沟里长大的旱鸭子，这才制订了这么一个“完美”的计划，让华西葬身鱼腹，彻底从朱家消失！雁过拔毛的朱老爷子，为此还要榨尽华西最后的一点价值——在保险公司为华西投了几百万的人身保险，为此，花出去近十万块钱。受益人，当然是老爷子自己。
整个过程，华西根本就没有冒出头来，要知道，长达六七分时间，憋气，是没有这么长的，他应该早就被水淹死了。可他究竟如何活了下来?更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到达了对岸，没有被河水冲走?
众人正在疑虑间，离对岸还有二十多米的窦元，却出现了意外——抽筋了！
人在水中，最怕的就是抽筋，严重的抽筋，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没有了应急机能，死在水中的可能性相当大。
所以，看到窦元在水中忽然没有了自我控制，身体浸入水中，胡乱折腾，开始溺水。朱老爷子的血，一下子就涌到头部——“不好！”他脱口而出，“肯定是抽筋了。”
一听抽筋，众人都吓了一跳，朱有能下意识地喊了一句“完了——这可怎么办——”
他们对窦元的水性，过分自信了。眼下，窦元离这边岸已经有八十来米，就算这边有水中高手，也已经鞭长莫及了。河中是有船，但都是普通木船，即使呼救，木船赶到窦元身边，最快也得十几分钟。窦元，毫无疑问，陷入了绝境。
窦母，已经跪到地上，悲号起来。
“救他——谁能救他?”朱老爷呆傻了，他想祷告上帝，如果有人在此刻救了窦元，他愿意付出一千万的代价，甚至更多也行。
“快打电话，报警——”朱有能下意识地命令几个下人。
报警——警察在哪里?来得及吗?
朱菲儿跳着大喊起来：“华西——快救人——救人——”
对，华西就在对岸，离窦元不过二十来米，他如果出手，肯定能够救得下窦元。问题是，他不会水，怎么救人?
需知，水中救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救人者不仅需要强壮的体魄和娴熟的水技，更得应付来自溺水者的攻击，否则，就是与之俱亡。更何况，窦元此刻抽筋了，求生的本能，使本就力气超出常人的他，胡乱抓扯起来，不难让救他的人成为殉葬者。华西，能救他?
朱菲儿情急之下的呼喊，提醒了众人。于是，这边岸上的人，声嘶力竭地喊着让华西救窦元。
“华西——我出一千万，你救窦少爷——”朱老爷子不管华西能不能听得到，大声喊起来。
“你爷爷给你一千万，要你救窦少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道理朱有能懂，情急之下，还有什么比钱更实用的东西?
“爷爷给你一千万，你一定要救窦元！”朱菲儿喊得更高了。她的声音尖细，可能传送的距离更远。
“我家也给你一千万，你快救元儿呀！”窦母比朱菲儿喊得更高。
两岸距离一百多米，河水急，响声大，华西应该是听不到他们的喊声的。可华西偏偏就能听到。他扑向水中扑腾着的窦元。
“有钱能使鬼磨。”朱老爷子已经喊得没力气了，看到华西开始行动，瘫软地坐到了地上。
朱有能也停下喊叫，他开始发愁，如果华西救不了窦元，朱氏煤业肯定会消失，万事皆休了。可如果华西救下了窦元，一千万的赏金，朱老爷子拿不出来，只能自己支付了，到哪里去找这一千万呢?
朱菲儿也停下了喊叫，在她心中，溺水的应该是华西，怎么就成了窦元?如果是华西溺水，她会有什么反应?她没想过，但窦元溺水了，她就失魂落魄了。
窦元怎么就抽筋了?他的自信并非盲目，以他的经历，以他的能力，的确能够在这一百来米的黄河中游个来回。只是，事情发生得有点偶然而已。
昨晚，他就睡在朱菲儿房间的隔壁，美人在侧而不得，他内心何等焦灼，再加上，华西和朱菲儿就在一个屋内，他想象着如花似玉天仙般的朱菲儿，就睡在下等贱人华西的怀里，心里就猫抓似地难受。他渴望着，幻想着，恰好电视里的歌唱道：“等你爱我——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够——”他就在心里狂喊：“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够！”这一喊就是半宿，臆想中，何止一次，根本就不能足够。结果，长时间在秋季已经发冷的黄河中一泡，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抽筋。
抽筋的另一原因是着急，窦元一心以为华西已经沉入河底，所以并不赶速度，而重在表演。但忽然看到华西已经到达对岸，顾不得奇怪，生怕他早早返程，胜了自己。那样的话，丢了颜面不说，还输了朱菲儿。于是，奋力追赶，想快点上岸。没想到欲速则不达，反而用力过猛，在水里抽起筋来。
如果是华西抽筋，他是绝对不会施救的，趁火打劫倒有可能，现在自己抽起了筋，难以自救，他就绝望了。没想到，华西飞快地到了他身边，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一把抓住他，他求生本能之下不顾一切的抓扯，在华西有力的手臂下，毫无威胁，他很快就被华西送到岸上，而且，以近乎专业的手法，将他灌进肚子里的浊水，给挤了出来，几分钟时间，他就清醒了。
“谢谢——”倒在地上的窦元，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菲儿的爷爷，出一千万要我救你，你妈，也喊出一千万的酬金谢我。”华西笑着说：“你太值钱了——这下，我成了千万富翁——”
看着华西得意的笑，窦元的内心就难受极了。在地上躺了一会儿，他感觉体力恢复了许多，起身，在沙滩上转着跑了两圈，感觉还行。就对华西说：“刚才出了意外，不能算数。现在，咱们往回游，重新比赛?”
“行！”华西点点头，“反正，我成了有钱人，菲儿肯定会跟我的——”
窦元就轻笑了起来，就算你能拿到两千万，在大爷面前，还是个叫花子，能叫有钱人?
他又做了几个预热动作，说：“开始吧！”又是一跃进入水中。
刚才，的确是个意外，现在，他感觉浑身是劲。他认真地在水中调节着自己的身体，坚决不能让抽筋的悲剧重演。
身后，华西也入水了，完全没了身影。
窦元发挥出自己的最佳水平，迅速向对岸靠近，他相信，华西肯定没有超过自己。
离对岸只有三分之一的距离了，他看到，朱老爷子带头，朱有能、自己的母亲，还有朱菲儿，都从高处跑下来，站在水边为他加油。他兴奋起来，华西算什么?就算他救了自己，能得到两千万，终究，朱菲儿还是自己的。
但接着，他就有了冰冷的感觉，从河水中迅速传导到他的身体里，心里感觉，见了鬼一般， 华西湿漉漉的身体，就在岸边冒了出来，一步一步踏上岸。水边欢呼的几个人，都停了下来，懊丧地盯着他看。
输是输了。朱家人满是失望，但窦母还是关心自己的儿子，她向着水中的窦元大喊：“元儿，你慢点游，别着急——”
朱家几人醒悟过来，也大声安慰水中的窦元，怕他心急，再出了事。
无独有偶，事情就这么恰巧，在距这边岸二十多米的地方，窦元又一次抽筋了。
形势危急，朱菲儿不假思索地喊：“华西，快——快去救窦元。”
不等其他人发声，华西就冲进水里，迎向窦元。
这次窦元还没有呛水，只是胡乱地扑腾着，华西伸手去抓他，他却扑腾着，轻易抓不住。就在华靠近他的时候，他的手臂一挥，突然打在华西太阳穴上，华西的身体就歪了一下。接着，窦元从水中跃起，手肘砸在华西的后颈上，华西就往水里沉去，窦元又用膝盖猛地一顶，顶在华西的胸口上，华西就没了动静，完全沉入水中，被河水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