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阳峰县已经有了初冬的模样。
除了几棵松树点缀着绿色，其他树种只剩光秃秃的枝丫。
眼见着天色暗沉，估计要迎来初冬的第一场雪，至少天气预报是这么说的。
今天就要上会，林海洋在旅馆里来回走动。
“擦！真特么憋屈，我出去买包烟，你要不要？”
白俊业突然来了一句，实在受不了这种焦躁的等待。
“老白，你不是不抽烟吗？”林海洋知道他急，自己更急。
“烟酒不分家，现学来得及。”
白俊业喘着重重的粗气离开房间。
自打老曲被人叫过去问话，几天不见踪影，白俊业到处打听情况，没起到任何作用，心里焦躁的不行。
如果林海洋的项目被否，等于白家也失败了。
虽说距离春节还有段时间，但机会不是天天有。
白俊业走后，夏新民仗着胆子问话，“林哥，我说句丧气话，如果咱们失败了，你有没有备选方案？”
“当然有。”林海洋都气笑了，“你回家养老，我回村里任职，以后各不相干。”
“别呀！”夏新民急的直咧嘴，“我已经决定以后就跟着你和白总混了，咱们是一条战线。”
“你还知道咱们是一条战线？以后做任何事情之前最好问问我的意见。”
林海洋翻了个白眼，夏新民只能赔笑点头，知道他还在为了许忠义的事情生气。
这事不怪林海洋，被一个商人牵着鼻子走，早晚出乱子。
借机敲打敲打罢了。
提到许忠义，林海洋也打听了一下，知道这家伙跟某位县委常委走得近，就是高飞他哥。
但是现在阳峰县情况特殊，那人帮不上忙。
不过认识一下也好，就算这次项目被否，凭借自己丰富的后世经验，赚钱的项目大把，不信许忠义不动心。
......
县政府会议室，人头攒动，私语不断。
魏成明已经把项目报告拿给县长过目，在场人员都知道了。
常务副县长，马红旗。
副县长，欧阳康。
副县长，曲阳辉。
外加办公室主任。
还有七八个相关分局负责人，电业、水利、交通、建设、国土资源......
此刻的气氛有点诡异，因为曲副县长眼角余光带着怨念总瞟向欧阳康。
被人关在招待所三四天，任谁都是一肚子怨念。
实名举报的信已经看过，落款王天彪，背后指使的人再明朗不过。
原本打算骑墙头看风向，现在必须支持魏成明，因为自己这次被调查，结束的很突然。
在那段短暂而漫长的时光中，曾经一度以为仕途结束了，哪想到突然说没事了。
欧阳康老神在在喝着茶，无视老曲吃人的眼神。
虽然老曲的调查提前结束，但不会影响今天的结果。
大县长不管事，剩下五票，3：2，胜券在握。
门外响起清脆的脚步声，阳峰县正牌县长赖鹏程端着新款磁力保健杯步入会场。
五十多岁的年纪保养的极好，富有光泽的皮肤看不出几丝皱纹。
“同志们都坐吧。”赖鹏程示意大家坐下，清了清嗓子，语气平缓，“书记临时有事，这个会我来主持。”
在场众人心知肚明，县委书记根本不在阳峰县，人家在省城等调令，美其名曰拉投资跑项目。
赖鹏程先是来了一段开场白，总结一下今年县里的形式，强调一下各级会议的指示精神，又说了几句鼓舞人心的话。
其实作为一县之长，大可不必文绉绉的。
很多县长都是雷厉风行，一言不合拍桌子瞪眼。
奈何赖鹏程从机关基层做起，习惯了这副做派，尤其是守着阳峰县这个穷地方，早就没了进取之心，早早开启养生模式。
车轱辘话说了一堆，足足浪费40分钟，这才进入正题。
“接下来讨论一下魏成明同志关于水利方面的报告，各位已经提前拿到资料了，都看了吧？老魏，你先说说吧。”
说罢，赖鹏程端起茶杯，反复吹着热气，哪里有关注的样子。
“鹏程书记，相关资料已经提前印发下去，关于清水河水电站项目的前期调研工作也基本结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项目具有操作可行性。一旦水电站建成，对我县水土流失防治、基本农田灌溉、弥补电力缺口，有很大的帮助。同时还能促进闲置劳工就业，可谓是一举多得。”
赖鹏程是县长，也是县委第一副书记，可惜不愿意管事。
“嗯。”赖鹏程煞有介事点点头，“大家都说说，开会讨论嘛，讲的就是个民主。”
曲阳辉第一个跳出来，“我谈谈自己的看法。老魏在咱们县农林口多年，工作作风踏实，各项政策落实到位，没给阳峰县抹过黑。水电站是造福于民的大好事，我赞成。”
“哼！”欧阳康冷笑不已，“老曲，说到给阳峰县抹黑，好像你没资格说这话吧？”
曲阳辉猛地一拍桌子，“欧阳康，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我被纪委调查不假，但能坐在这里，说明组织上对我认可！”
“我也没说别的，你激动什么？”欧阳康古怪的笑着，“说回正题，关于修建水电站的事情，我有不同看法。”
“第一个就是资金问题，县里的财政状况大家很清楚，马上年底了，很多部门连奖金都发不出来，拿什么修建水电站。”
“第二，水电站建设周期长，效益慢，技术难度大，等它建成，不知道猴年马月。县里要发展，上面要指标，咱们总不能干等着吧。”
“这第三嘛...”欧阳康顿了一下，“咱阳峰县虽然是农业大县，但这几年工业发展势头很猛，应该集中优势打攻坚战。至于电力缺口嘛，可以用火电来解决。”
“我咨询过市里相关部门，的确有增建火电厂的打算，但选址还没确定，不如考虑一下这方面更加实际。”
欧阳康说完，在座几个分局负责人开始交头接耳，基本上都是支持欧阳康的说法。
当然了，他们的意见不重要。
赖鹏程用力的点着头，“老欧说得也在理，财政的每一笔支出都应该慎重考虑，其他人还有什么想法？”
办公室主任朱勇禄早就跟欧阳康达成攻守同盟，自然是偏向欧阳康的说法。
只有常务副县长马红旗没说话。
欧阳康一点都不担心，毕竟二人早就通过气了，马红旗表态支持自己。
只要自己拿到正处岗位离开阳峰县，必然通过卫家的关系推举马红旗坐上县长宝座。
赖县长环顾左右，发现没人说话，“既然没人发言，那就投票表决吧，赞成的请举手。”
欧阳康已经带着胜利者的眼神，准备看魏成明的笑话。
魏成明看不出有多慌，毕竟还有备选水坝方案，这个环节本就在林海洋谋划之内。
该走的流程要走，魏成明正准备举手，马红旗突然开口。
“鹏程书记，我想说两句。”
“讲嘛，红旗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赖鹏程又开始低头喝茶。
欧阳康疑惑的看着他，马上要投票了，这时候跳出来干嘛？
好吧，他肯定是想找找存在感，这个老马呀。
马红旗清了清嗓子，“关于水电站项目，原则上我是不赞成的。”
话一出口，欧阳康心里咯噔一下。先抑后扬的道理谁都懂，先听听他怎么说。
马红旗继续说，“不赞成的原因我就不说了，欧县已经说得很清楚。”
这还差不多，欧阳康稍稍放宽心。
“但是！”马红旗刻意停顿，“请大家别忘了，阳峰县各项考核指标年年垫底，每次开会咱们都是挨批的那一类。”
“试问一下，咱阳峰县的人到底怎么了？”
“在座各位，除了极个别人，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我就不明白了，咱阳峰县的男人都是软蛋吗？”
“知道老百姓怎么说咱们吗？”
“见了兔子开枪，见了老虎烧香！”
“不知道你们作何感想，反正我听不下去。”
说到这里，众人表情各异，最尴尬的当属赖县长。
马红旗是常务副县长，也是县委常委，理论上有资格跟县长叫板，但这么多年绝对是头一次。
“老马，也不能说的太绝对，阳峰县地处偏远，贫困县的帽子还没摘，同志们有力使不上，可以理解。”赖鹏程脸上肌肉连续跳动，勉强挤出笑容。
“鹏程书记说的很对。”马红旗点头示意，“正因为咱们是国家级贫困县，在座各位更应该有所作为。说到水电站项目上，我个人认为，就算上面不批准，我们也得拿出积极的态度。”
嘶~~~欧阳康倒吸口冷气。
马红旗今天发疯了吗？
就算赖鹏程要退休了，也不用这么指桑骂槐吧。
“咳咳...马县。”欧阳康坐不住了，“刚才我提到了火电厂的方案，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两套方案同时报上去，谁的方案先获批，县里也好提前做准备。鹏程书记，你看呢？”
马红旗把皮球踢给赖鹏程，对方当场坐蜡。
从现场情况来说，三人支持水电站，应该点头同意。
无非把方案报上去，批不批让领导决定。
但是马红旗刚才的态度，让他很不爽。
“我看这样吧。”赖县长自有推诿之道，“大家的意见不太统一，贸然报上去平白无故给领导增加工作量，今天的会议先到这里，深入讨论之后再说。”
欧阳康再次露出胜利者笑容，甚至认为马红旗今天肯定得了癔症。赖鹏程还没退休呢，就敢这么针锋相对。
魏成明深深叹了口气，看现在的情形，备选水坝方案也不好拿出来了。
想在阳峰县做点事，太难了。
赖鹏程那边正迈步离开，外面快步走进一人。
县长不配专职秘书，通常由办公室副主任兼职，正是此人。
伏在耳边低语几句，赖鹏程一愣，“白副市长到哪里了？怎么没提前打个招呼？”
“白副市长带着市教育局的人在县一中参观。”
赖鹏程眉头紧皱，扭身问道，“老曲，白市长来了，你知道吗？”
曲副县长指了指腰间的bp机，“会议中途才收到信息，没敢打扰你。”
“你呀你呀！”赖鹏程恨得牙根直痒，“会议可以延后讨论嘛，领导都来了，县里没一个人出面，这像什么话，赶紧跟我去县一中迎接领导。”
办公室副主任赶紧阻拦，“白副市长派人传话过来，不打扰我们这边开会，他待不了几个小时就去下一个县。”
这是什么意思？赖鹏程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