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行默默地拿出两份红头文件，递给贾德永。
两份文件都是大红色的抬头，上写“齐江省青平县平北镇人民政府文件”。
一份是琼山采石厂补交植被恢复，场地占用等费用的情况说明，抵销了贾德永上交的一百万。
一份是接收贾德永捐款，以及善款使用情况说明，贾德永行贿的二十万也有了去处。
薄薄的两页纸，就将贾德永的一百二十万给吞了。
贾德永惊得目瞪口呆，“啪”的一下，将红头文件拍在茶几上，跳起来道，“周正行，怪不得人家说你和赵支流不上道，一个是支流非主流，一个是正行没正形。你俩就这样玩我！”
周正行感到好笑，“有这个说法？”
“赵支流呢？我要见他，不给我一个说法，这事没完。”
“贾总稍安勿躁，听我帮你慢慢分析。”
“我不听。要么让我继续经营采石厂，要么把一百二十万退给我。”
贾德永的大吼大叫，把隔壁的赵支流惊动了。
他正在和杨梅谈判，杨梅拿不到采石厂，不肯投资建材产业园。赵支流让她先在签约仪式上走个过场，以后的事以后再讲。杨梅不敢作主，于是打电话向顶尚的董事长尚言琥汇报。
赵支流借杨梅打电话之机，推开周正行的门走进来。
“贾总好大的嗓门，什么事这么高兴。”
贾德永上去一把抓住赵支流，“赵书记，你是平北镇的一把手，一把手要守信用。你答应过我的，交完一百万，就让我把采石厂开起来，你不能出尔反尔。”
赵支流将他按到沙里，“贾总这样激动干什么，有话坐下来讲。”
贾德永气鼓鼓地道，“玩了一辈子鹰，竟然栽在你们两个……手上。”
他省略了关键词汇。赵支流替他讲出心里话，“贾总是想说，栽在我们两个小家雀手上吧。没关系，我们俩不怕你骂。还有更难听的话吗？接着来，我洗耳恭听。”
赵支流不急不躁，沉稳如水。贾德永生了一阵子气，渐渐冷静下来，“赵书记别误会，我没骂你。你来了正好，希望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支流拿起茶几上的红头文件，越看越觉得喜欢，他对自己的这番操作极为满意。
“贾总经商多年，大风大浪见过无数，唯独在采石厂这个小沟坎面前，没有掂量明白。看来再聪明的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好在，我和周镇帮你弥补了这个失误。”
“赵书记是什么意思？你们坑了我，还要我给你们磕头烧香吗？”
“这两文件你还没看明白？”
“看明白了，暗算加明抢，搞了我一百二十万嘛。”
“贾总的眼里只有这一百二十万？你就没往深处想，往远处想？可惜了，我看错了人，本来是想帮你做一番大事业的，看来你没这个天分，也没这个格局。”
赵支流讲话气息均匀，柔和舒缓，无论多么心浮气躁的人听了，都会变得平静下来。
贾德永慢慢品味他话里的意思，问道，“赵书记要帮我干什么样的大事业？”
“干大事业的前提，你得树立起一个好形象。补交采石厂的应交费用，捐款扶贫助农，这是我们帮你在立人设，有了这两份红头文件，就等于给你加了一道保护伞，你在采石厂搞的那点猫腻，将来若真翻出来，你就能安全脱身。你琢磨是不是这样？”
赵支流一席话，说得贾德永哑口无言。
“至于大事业嘛，你听我慢慢跟你聊。我在隔壁正谈一个建材产业园项目，先期会配套青平道路工程，生产桥梁结构件和水泥预制板，贾总的老本行是什么来着……”
“等等，赵书记，你不说穷山窝要建康养小镇吗？怎么还上建材项目？”
周正行接话道，“为更好利用琼山的青石资源，我们重新做了规划。穷山窝村北的山坳，靠近通往齐西的公路，地理风貌保持完好，准备用来建康养小镇。村东那一片，也就是采石厂那片区域，划作建材产业园用地。”
“我明白了，为了建材产业园，你们才把我赶出来的。”
“贾总说错了，我们不仅不会赶你走，还希望你能扎根平北，大干一场。”
赵支流说完，听见手机微信传来一条信息，掏出手机查看，是杨梅发来的。
“周镇，你接着和贾总谈。”
赵支流重新回到办公室，杨梅道，“尚言琥董事长同意投资建材产业园，他也可以参加签约仪式。”
“尚董这么痛快？不用亲自来平北考察吗？”
杨梅笑，“你认为我在格州是干啥的？”
赵支流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尚董对杨总可谓信任有加啊，几个亿的投资，你说投，他连眼都不眨。”
“赵书记，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尚董虽然不来考察，却是有要求的。”
“什么要求？”
“这个要求赵书记作不了主。你能否请陶书记和侯县长去一趟燕城，尚董希望和两位县领导见个面。”
需要县委书记和县长同时去见他，看来要谈的事情非同一般。
若是大国企的董事长提这个要求，赵支流毫不意外，一个民营企业老板，竟然有如此大的口气，看来尚言琥的背景不简单。
赵支流当即点点头，“我现在就请示陶书记。”
打通陶云炎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沉吟着，明显很犹豫。
赵支流猜测，陶云炎应该知道尚言琥想要什么条件。
能让陶云炎为难的，会是什么条件呢？
赵支流实在想不出来，一个有着强大背景，远在燕城的老板，为什么会到格州开公司，又为什么要借投资的机会，向陶、侯两位县官提条件。
最终陶云炎还是同意了尚言琥的要求。
“支流，我和侯县现在齐江，你让杨梅来吧，我们和邵总谈完，和她一道去燕城。”
赵支流转达陶云炎的意思，杨梅很高兴，和赵支流握了握手，“赵书记回见。”
赵支流将她送到楼下，忍不住问了一句，“杨总，能否透露一下，你们那位尚总究竟是何方神圣。”
杨梅莞尔一笑，异常迷人，拉开车门上车，“尚总自称是一个北漂。”
管你是北漂还是水上漂，反正我这个级别的干部你瞧不上，老子也用不着伺候你，爱咋地咋地吧。
赵支流将解不开的困惑埋进心底，转身上楼。
周正行已经和贾德永摊牌，请他来平北投资建一个大型水泥厂。
这就是赵支流要帮他做的大事业。赵支流的想法虽好，可是贾德永自忖实力不够，不敢接招。
“现在水泥行业竞争特别激烈，几个头部企业牢牢控制着市场的主动权，这时候投资三四十亿上水泥厂，风险太大。我这种小老板根本投不起，也承担不了这么大的风险。”
赵支流道，“贾总，你要有前瞻性，现在的情况是，各地正在大搞基础设施建设，房地产业也有抬头的迹象，水泥的需求肯定会逐步上升。水泥行业是资源型产业，政府对资源的控制，会越来越严，你此时投资建厂，正是好时机。”
“赵书记啊，我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可是去哪里找钱呢？就凭我齐西那个小水泥厂，银行会贷给我几十亿吗？”
“你可以让出一部分股权，找有实力的投资人入股嘛。”
贾德永考虑半天，仍然拿不定主意。
这么大的事，他当然不会草率决定。
不过想了半天，突然回过味来，“两位领导，我干嘛来了？你们忽悠过我一次了，这次又给我画这么大一个饼。我发觉你俩真是绝配，非主流加没正形，好人能让你俩忽悠瘸！”
赵支流一头雾水，“什么非主流加没正形？贾总是什么意思？”
周正行笑，“赵书记，你仔细琢磨一下咱俩的名字。”
赵支流恍然大悟，拍拍贾德永的肩膀，“少琢磨这些没用的，有这个精力，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大干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