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是单晚那个时代最受重视的科目，没想到如今没落了。单晚并没有那么难过，因为这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有些感慨，她教语文，纯粹是因为语文没什么人听，她讲得不好也不算荼毒学生。
还有一个原因，军校生不能玩手机。就算她讲得不好，甚至信口开河，也不怕人录像录音，把她公之于众。
今天，是她的第一堂课。
她把她的头发扎了起来，穿上了黑白的正装，小皮鞋。
看起来格外英姿飒爽。
一进教室，就听到了男孩子们的起哄声。
没进错教室吧，这是大二学生的教室吧。已经待了一年了，还能这么活跃么。单晚心道。
单晚不太喜欢吵闹的环境。
听闻起哄声，单晚快步走到讲台上，把教室里的学生扫了一遍道： “你们对国学的热情，让人叹为观止。我很感激你们对国学的喜爱，接下来的一学期，希望你们也能保持住这种热情。”
她拿捏起一支粉笔，没有用什么力气，粉笔碎了。
呃，真尴尬。她还不会打拼音，她遇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难题。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用法术。
于是她开口，自我介绍道： “我叫单晚，你们可以叫我单老师。”
“单老师，你的联系方式呢？有什么不懂的，我们怎么联系你啊。”有位人高马大，皮肤很黑的男生道。
“我们”这词用得很妙，把他想要联系方式，转化为他们想要联系方式。
这样以学术为幌子要联系方式，在学校基本屡试不爽。
单晚道： “我没有电话号码，我只记得我男朋友的。你们要是想要，下课再问我吧。”
单晚没有需要联系的人，也就没有电话号码，玩的手机、电脑都是夜含笑的，她没有赚钱，也没有钱买电子产品，以及办卡。凭借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她看夜含笑名片的第一秒，就记住了夜含笑的电话号码。
所以要联系方式，只能给夜含笑的。
她是向来不屑用法术变钱的。
去海里捞些宝藏，卖钱，或者采些野果，卖钱，倒是她以前做过的事情。
其实也不急，等工资到了夜含笑的卡上，她就有钱买手机了。
熬过这个月就好了。
大学的教育没什么大纲可言，教师自己制定考题，自由授课。
单晚一开始就告知学生本门课平时成绩与期末成绩的比分是七比三，这是行了四肢发达的男生们方便。
再让人自我介绍。
她没有怎么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她没有兴趣去记忆。
因为她过目不忘的天赋，她不得不记住了，班上六十二个人。其实少到了，这是两个班的课，应该有八十五个人。
军纪严明的地方，也有人翘课，这很让单晚意外。意外也就意外，她没有兴趣去管谁来谁不来。
拿出花名册，把没有到场的人，勾勒一笔。是她所做的事情。
单晚讲的是王国维的蝶恋花：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客观来说，她讲得毫无情感，因为她根本不会朱颜辞镜，也没有什么相思。没有新欢，也没有旧恨千缕。
她看得很开，她那死了几千年的初恋，如今不知去哪，是什么生物了。
不是没有联系，只是了无音讯，她便不再执着。执着无用。
语文有三节课，第一节下了课，有个看起来就很年幼的人走到她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单晚没有手机，下课不好玩手机，只好看夜含笑帮她打印的文稿，和花名册。
文稿就只有蝶恋花一首诗。花名册上的名字，单晚都记得，早就看腻了。办公室里的空气不好，氛围也很压抑，她不想回去，就待在讲台旁边看着文稿。
看有人目不转睛地看她，单晚有些不悦。
“仇叶，你有什么事情吗？”这个男生应该叫仇叶，自我介绍的时候，他是这样说的， “我叫仇叶，树叶的叶。”
“没事，只是你与我姐姐的名字一样。”仇叶淡笑道。
单晚心里本来是一分不悦，现在已经长到三分了。
她单晚这名字，向来都是稀少的，怎么现在一个二个都听过，同名同姓的人这么多的么。
还只是北京，没有去其他地方。
单晚有些想改名字，譬如改成单一晚，单二晚之类的。
转瞬即逝的念头，被单晚捕捉道。单晚故作云淡风轻地想，肯定是受万一空这名字的影响，但是没关系，我活着，他已经死了。
活下来就已经赢了。
“那我真荣幸。”单晚把花名册倒扣，笑道。
单晚回答仇叶之后，以为这个小孩就要离开了，没想到仇叶没有走，反而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完全不顾台下其他学生的目光。
单晚瞄了眼时间，没事，还有七分钟就上课了，也就让这个没有礼貌的家伙再看七分钟。等放了学，中午要他好看！
单晚已经决定在饮食上做文章。
军校的食堂不能说上可口，毕竟要磨炼钢铁般的意志，但却绝对不难吃。少盐或者多盐的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单晚已经决定要让仇叶满口盐巴，并且喝下去的水没有缓解的作用了。这是一个很小的恶作剧，单晚想得开心，也就不那么生气。
仇叶完全没有自己就要被迫害的意思，把他的语文书翻到扉页，给单晚看他的大作——一幅人物小像。
人物很熟悉，一个月前她百度过。是单晚，那个她转世投胎的单晚，那个一无是处，还抛头露面靠脸吃饭的单晚。
单晚觉得不忍直视。
“你就是单晚吧。”仇叶道， “你去增高、整容了？还当了老师，我的老师。”
单晚抽了抽嘴角，食指指着仇叶的画道： “下节课再开小差，罚你站。”
“你就是！”仇叶突然笑得很开心，单晚看呆了。
单晚觉得，办公室的氛围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了。她脚底抹油地离开了。离开也只能离开五分钟了。
接下来的两节课，单晚随便放了个电影给学生看。
就这样，她完美地混了三节课。太轻松了，单晚觉得工作真无聊，但也是真的打发时间。
放了学，只有三十分钟吃饭时间的仇叶，并没有同那些冲往食堂的同学一起，而是不顾旁人异样目光的跟着单晚。
单晚被他一路尾随，走到职工宿舍的角落，准备把仇叶暴打一顿。可是真的，两个人有了独处的空间时，单晚又不想以大欺小。
“你也喜欢她？”单晚叹了口气，靠在墙上，偏头看着仇叶。
那个蠢女人有什么好值得喜欢的，难道人人眼瞎，审美下降得这么快么。只有夜含笑喜欢现在的她，其他人都是喜欢那个蠢女人。单晚不开心，单晚很不开心。
仇叶没有回答。
但，仇叶的沉默，也许就是回答。
“我不知道那个女人在你心中被置于什么位置，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因为她来纠缠、骚扰我。我是你的老师，不是那个，你画的单晚姐姐。”僵持下去，对两个人都不好，单晚先开口道。
“你既然说你不是她，为何知道我画的她？”仇叶找到单晚言语的漏洞，立刻反驳道。
单晚不以为意道： “前段时间，和我男朋友参加一个聚餐，有女生就说了我和她喜欢的偶像同名，因此我了解了一下，有问题吗？你姓仇，她姓单，能是什么姐弟。”
“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仇叶道。
单晚冷笑道： “我已经够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你不要再不依不饶，这是我的隐私。不要以为你和她有过什么纠葛，就能和我再续前缘。我们不是一个人。什么增高、整容，你想她想魔怔，可以下去陪她。”
单晚想从角落走出去，准备上楼大显身手。
她一早就去买了很多菜，做菜是她的乐趣，爱好。
她盼着下课，盼着做饭，被个小孩拦着，真的很烦。
不是不能施法，只是当一个人有了无限的能力，亲力亲为，倒是活着的象征。
不然，没一会子，就会觉得人间百无聊赖。
她吃过教训，不如做人。
“你不是这样的！”仇叶哭了，他涕泗横流道， “你们给了我一样的感觉，你们就是一个人。”
单晚呆住了，下一秒，她和仇叶已经到了她在学校里的宿舍的客厅。
两室一厅一厨房一厕所一阳台，是高配版的学生宿舍。
仇叶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单晚。
单晚最见不得人哭，好像她欺负了人似的。
“我都说了，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纠葛，我不是她！”单晚捂住耳朵道， “不是！不是！不是！你听到了吗？”
单晚声音很大，捂住自己的耳朵是为了自己不被攻击。
仇叶破涕而笑道： “姐姐你是神仙吗？之前是下凡历劫啦？”
他激动地抱住单晚道： “你现在这么厉害，可要拯救我于苦海，我不喜欢军桐，一点也不喜欢。”
单晚没想到仇叶竟然敢抱她，没忍住，一掌把仇叶拍飞到了墙上，墙裂了，仇叶也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须臾之间，单晚施法恢复了墙，也治好了仇叶。
仇叶醒来的时候，单晚已经做好了满桌的菜。
琳琅满目，芳香扑鼻。不知比食堂好吃多少倍。
“来吃饭。”单晚打了仇叶，有些愧疚，她懊恼过几秒，想不能再出手伤人。对方说不定会死。
死了她就没办法了，苟延残喘还行，她不能起死回生。
有人能，不过那个人她联系不到啊。所以，她还是尽量不要让蚂蚁死掉好了。毕竟蚂蚁也有亲朋好友，死了，蚂蚁的亲朋好友会伤心难过。
到时候夜夜啼哭，她会被吵得睡不着觉的。
仇叶活动了一下身子骨，发现没有什么伤，但他不可能是做梦，一定是单晚打了他又治好了他。
仇叶夹了一块肉，放入嘴中，比他二十年来吃的所有山珍海味都好吃。甚至比他妈妈做的都好吃，一时间顾不上说话，立刻风卷残云，把桌子上的菜吃了大半。
吃饱喝足之后，仇叶道： “姐姐你能瞬间移动，那你能飞吗？我想飞，带带我吧，姐姐。你现在是神，我就是你的信徒。你永远是我的大腿。”
单晚听得脑袋痛，手摸了摸仇叶的脑袋读取了他的记忆。
仇叶怎么能这么自来熟，怎么不要脸，她都想知道。
可是，看了一下，单晚就放下了手心。
每个人都有秘密，有隐私，她不想再看。
“姐姐在干什么？”仇叶好奇道， “给我传法术么？”
“读取你记忆。”单晚没必要撒谎， “传法术这种东西，也得是同类之间，你就别想了。”
“姐姐，还是不要看我记忆了。没什么好看的。”仇叶笑嘻嘻道。一看就是强颜欢笑，连单晚都看得出来，别人肯定更看得出来。
“是啊，没什么好看的，你有些脏，还比较倒霉。”单晚笑道。
“那姐姐嫌弃我脏，我不碰姐姐了。”仇叶依旧笑道。
“她认的弟弟，我承担了。那她生的孩子，嫁的人，我难道也要承担？我现在已经有了男朋友，不想再和之前的事有任何瓜葛。”单晚真情实意道。
这是她的想法，也是以前那些神的想法，就算偶尔无聊，去人间当几十年人，死了之后的事情，也不会再管了。一般来说，都会自己抹去自己的记忆。
单晚本来并没有抹去记忆的打算，是她没有自然死亡，而是自杀，导致记忆被抹去。
“可是，当时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现在有能力去解决，为什么不去解决呢？”仇叶不解道， “还有，弟弟是弟弟，我想抱你大腿，求求你让我抱吧！”
“没脸没皮。”天底下怎么会有仇叶这样的不要脸，脸皮又比城墙还厚的男生存在啊。
单晚真的是，闻所未闻。
所谓的矜持，委婉，体面，自尊自爱，仇叶是一个也没有。
“姐姐还没有信徒吧，我做第一个！”仇叶直接就跪下去，下一步就是要磕头。
单晚抬脚抵住仇叶的下巴道： “我不需要信徒，但喜欢第一。你要是真的想信奉我，那就容许你，这一辈子。”
仇叶能活几十年啊，她忍忍就是了。唉，真烦，她就是太善良，不会滥杀无辜，不然直接把仇叶杀了，那不一了百了。
而且，她还依旧善良，怕仇叶有什么想要记住的重要东西，不然，把仇叶的记忆抹去，那不也是一了百了。
唉，都怪她太善良。
“把碗筷洗了，我送你回宿舍。不然，你是要被罚写检讨的吧？”单晚指了指面前的锅碗瓢盆道， “像什么，‘我怀着无比羞愧的沉重心情，向你阐述事情的经过......’”
“好，姐姐，我爱死你了。”仇叶立马去收拾东西。
爱死我了？单晚愣愣地看着窗外。
他可从来没有说过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