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栋呆住了。
广胜军队伍也呆住了，甚至不自觉的全都停住了脚步，有些后怕的望向天空，担心自己头上也出现这么一大片要命的庄稼。
那些玩意，神似床弩的长箭。
但床弩使用不易，最多只能够同时装配三根长箭。
就算城头看起来差不多有十来部武器，也没办法在这么短时间内打出这么密集的箭雨来。
这是床弩，可不是弩弓。
要射出如同长矛一样的弓箭，光是上弦、装箭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宋国常见的床弩，无论哪一种，都得十几个人才能摆弄的开。
更不要说再次装填都得花费上百个呼吸的时间，才能完成。
可是，这黑牛城十一二部武器，几个呼吸之间，就打出了几百的数量。
简直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
远隔五百步，如同黑牛城的弩弓队伍一样，不求精度，打的就是全面覆盖的路子。
如此一来，一旦发动，连绵不绝，神仙也难逃。
一百多人被淹没在长枪林立的几百米方圆里，眼看是一个活口都没有了。
“啊！”
有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白文栋脑袋一片空白。
张衙内死了，金国派来的百人队死了。
全都死了。
广胜军两三百多号人一个都没事。
“这……如何收场啊！”
因为回转队伍的原因，隔着黑牛城的马队有了点距离，他们也没有再靠近的意思。
城头上刚刚一个连环就灭了一百多人的大杀器，前伸的剑型装置跳转了方向，正指向广胜军的位置。
“放……放下武器，别乱动！”
没等远处慢慢跟过来的骑兵说话，白文栋就立马高声招呼自己的队伍别乱动。
就看灭杀金国百人队的阵势，广胜军这点人估计也只够床弩打两轮的。
广胜军众人本就没有什么斗志，一时间有的呆住只会跟随大队，有的直接丢掉了武器，原地不动的看着黑牛城的轻甲弓手慢慢围拢过来。
“白城主，我们也是听命行事啊！” 白文栋看到一大群铁甲骑士护卫着白守良走了过来，立马叫屈起来。
原本就是不太情愿，只是碍着枢密院的命令，才做了张衙内的护卫来走这一趟。本身的计划只准备拉开人马做足场面走个形式，让张衙内找不出毛病来。
根本没有准备真的对阵打仗。
没想到拉来金人做陪衬的张衙内还没来得及逞威风，就和金人的一个百人队一起被种了庄稼。
转过心思的白文栋才发现，自己搞不好要和淮南石炭场那些人一起，成为黑牛城的俘虏劳工了。
就算黑牛城讲点情面放他回去，丢了需要护卫的张衙内，还有金国使团，恐怕也不一定能保住小命了。
一脸惨象，威武的铁甲也因为天热和着急，被拉扯的东歪西倒，很有一点潦倒的样子。
白守良骑着马踱到近前，朗声说道：“我看你这次回去也讨不了什么好，要是实在没有地方可去，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黑牛城城防队伍。我们正缺少你这样有带兵经验的人才。”
正着急的白文栋心悬小命的安危，哪里敢应承对方的话头，只能附和着说道：“只能听天由命了，你们这一回打的太狠了，死的都是显贵人物，上面的大人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算是搞明白了，黑牛城一再的退让倒是让他们觉得好欺负。那就来点硬的，打疼了自然就不来烦我们了！你真的不考虑下加入黑牛城么？”
白守良说的轻松，白文栋听的紧张，每一个字连起来的意思就是黑牛城以后都要来硬的了。
“没办法，广胜军虽然驻扎在安丰，但其实只能算是客军，一家老小都不在这边。况且，我们在军队里都是有花名册的，要是战死了还好说，多少有点抚恤。若是投敌了，家里老小全都得蹲牢狱了。”
黑牛城展示出来的实力吓人，各种厉害装备的威力也不容小觑，可终究只是一个边城的小势力。
几万百姓的底蕴对于土匪寨子来说确实是多，可对于整个宋国的军队来说，认真起来也就是一股大一点的土匪而已，可能连叛军都算不上。
宋国境内大大小小各种土匪、山贼、马匪、水贼等等，有的声势闹的比黑牛城还大，最后还不是被官军杀的人头滚滚。
现在的黑牛城，恐怕已经不止是宋国的眼中钉了。
杀掉了一整队的金国百人队，肯定不止战场上的人看到了，周边的百姓应该也有看到的，这种消息瞒不住多久，若是宋国拿不出一个交代的话，金国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可以预见，不久的未来，黑牛城就是一个马蜂窝，可能再也没办法安稳下来。
已经有了不少后续计划的白守良，哪里还会在乎宋国金国的反应，从下令开打的时候起，就已经破开了心结。
这里不是前世的安稳社会环境，没有人来主持公道，更没有多少人有能力发挥监督作用。
宋国一朝就是个吃软怕硬的势利眼，再跪舔也换不来发展空间，只会引来更多的大人物垂涎。
债多不怕虱子咬，已经有了不少底牌，自然要在这个人命不值钱的世界用力抗争一番。
广胜军这几百号人已经是城防队的俘虏，可人各有志，白守良也没想着花费太大的心思去拉拢。他们不比受了水灾的灾民和无家可归的流民，要想收服归心不是一点小恩小惠能搞定的。
黑牛城缺有战阵经验的将领和士兵，但相比之下，更注重能够一条心的部众。
灭了张衙内，今后跟宋国的纠葛会越来越多，站偏了位置的士兵，对黑牛城来说，只会浪费资源。
远没有流民和灾民这些被官府散养的百姓容易收心。
被围困的广胜军终究没有马上得到释放的待遇，必须得在城外待一晚上。
黑牛城也很给白文栋面子，没有收缴他们的武器和装备，只堆积在一起不能拿在手里而已。
九月初的天气仍旧炎热，靠着淮水河道，水汽稍微有点大，顺带着让周边有些凉爽的感觉。
广胜军众人围成一大片圈子，就地找着草地或者土凹休息，四周燃起十来堆篝火，不知道黑牛城的人在火堆里放了什么，烧出来一些带着清香的气味，熏的野地里竟然没有多少蚊子。
这一夜，广胜军没多少人睡的安稳，全在担心着出路。
也没有人敢借着夜色逃跑，因为周边不时传来刷刷刷的声音，巡夜的士兵和马队着实不少，靠着火光，没了马匹光靠两条腿不一定跑得过弩箭。
更不可能跑的过床弩。
就算有一些怀着点小心思翻来覆去的人，也被同伴拉扯着。
一旦有人跑脱，剩下的人肯定没有好结果。
凭着广胜军和黑牛城的交情，还不如安稳等着天亮后发落。
一夜无话，众人昏昏沉沉中有点睡意，只感觉淮河里的水声比往常大了许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睡的很浅的白文栋就被副手推醒。
“头儿，快醒醒，黑牛城的人，他们北上了！”
还有点迷糊的白文栋被吵醒，一时间没听懂手下的话。“什么北上？他们北边是河！嗯？他们过河了？”
一骨碌爬起来，险些被有些硬石子的草地给怼伤了腰，头脑也开始清醒起来。
“现在可是丰水季节，他们怎么过河？能过去多少人？”
“大人，您还是自己看一下吧，这个……有点说不清楚。”
周边已经没有了巡逻的士兵，白文栋走出临时营地，找了一块高处看向淮河。
发现那里一夜之间竟然出现了一条横贯两岸的浮桥。
连绵不绝的小船打着横，连成了一条直线，上面用木板之类的东西搭成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不仅人可以走，连马车和货车都能通行。
上面正有连绵不绝的马车和行人，密密麻麻的走在上面，通过浮桥走向对岸。
他们来真的啊！
从来只听过从北面逃到南面的百姓，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北迁队伍。
他们要去对岸，去抢金国的地盘了！
黑牛城刚刚灭了金国的一个百人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肯定会受到金国的打击报复。
而现在，别人还没有早上门来，他们就主动凑过去，这是有多大的底气啊。
这时，白文栋回想起曾经在黑牛城里闲聊时，白守良私下里曾经感概，时下的风气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真不想同族相残。
打外敌，才称得上是英雄！
这也是黑牛城上下在白守良的带动下，都很敬重岳飞将军的原因，更因为听说了辛弃疾辛帅的抗金战绩，就直接捐赠了五百套铁甲和大量的物资。
“他说的一直是真的，他真的是不愿意同族相残！”
黑牛城是真的想打外敌！
不多时，有个骑兵过来传达白城主的吩咐，广胜军众人可以带着各自的武器和装备走了，以后若是再见，是朋友的有美酒佳肴招待，是敌人的有弩箭刀枪招呼。
黑牛城打仗是不怕的，希望各自安好，互不打扰，这是最后的底线。
看着熙熙攘攘有条不紊过河的队伍，白文栋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第一卷，完。
下一卷：雷鸣淮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