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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天光大亮,而三个少年却比这霞光更为耀眼。

三个少年跪在高高耸立的皇城面前,跪得笔直,巍巍不动如山,给众人留下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明卿卿嘴角还在溢血,虚弱的身体早就不足以支撑她做任何事了,可她依旧没停下:

“天阙五年,江闻鹤献良策,救渝州百姓于天灾万万人。”

“天阙五年,江闻鹤查出朝州地方官贪污,救百姓于腐败千人。”

“天阙六年,江闻鹤独赴矿山,拿到证据,救百姓于矿山万人。”

“天阙六年,江闻鹤拖着病躯,前往宣州倾尽毕生家财,四处筹集捐款,搭建草屋,救无家可归之人万万人。”

......

“天阙十四年截止,江闻鹤桃李满天下,教授百姓读书学字明理数万万人!”

她一句一句震耳欲聋,一字一句,都像是敲在在座所有人心头之上。

裴尘羁和宋语晚一句一句,一遍一遍的大声复述,哪怕说得声音嘶哑,令在场所有人无不为之一振。

不曾想江先生那般年轻,竟然以一人之力,救了那么多人,听闻他常年生病,这般才学谋略皆有的人,早该拜官了,可是因着病,他却不得不放弃。

可是即便这般,他却还在一而再再而三,不遗余力地拯救世人于水火。

令人无不钦佩,和惋惜。

林渲急得满头大汗,极为担心她的身体:“小郡主,您脸色这么苍白,您身体本就不好,随奴进去吧!”

明卿卿一口血吐出,声音沙哑,却还是继续。

“臣女手中有五十余丈血书,乃是那些被救之人,联名上书。”

“血书之上,万万人为证,这鹤羽楼台,他江闻鹤登得,这封王拜相,他担得起!”

裴尘羁泣不成声,却还是跟着大喊:“血书之上,万万人为证,这鹤羽楼台,他江闻鹤登得,这封王拜相,他担得起!”

宋语晚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一度颤抖:“血书之上,万万人为证,这鹤羽楼台,他江闻鹤登得,这封王拜相,他担得起!”

明卿卿眼底带着无尽的森冷和杀气:“此外,臣女要状告当朝镇守东野之地的东陵侯左修墨!江闻鹤此前为他嫡子!”

哗——

周遭人皆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往这里发展。

就连要复述这一话的裴尘羁和宋语晚都是一愣。

明卿卿在周遭一道道充满难以置信的目光里,缓缓开口。

“臣女要告左修墨。

一罪,他左修墨功成名就之时,抛弃赚钱供他读书的青梅妻子,妻子还怀着孕,他却纵容继室折磨其妻,令其早产,又纵继室毒害幼年江闻鹤,令其蹉跎半生,皆陷于病榻。

纵她派人折磨刺杀江闻鹤,令其自年幼起,便......便颠簸流离,四海为家。”

她家阿鹤啊,那么好的阿鹤,竟在这短短的一生里,过得那般凄苦,却还在不遗余力救世间之人于苦难。

明卿卿哽咽颤抖着,险些哭出来。

她强忍着痛,继续道:

“二罪,他左修墨身为侯爷,不为国分忧,反而勾结边境敌国,出卖军情,致使十万将士于野河一役中丧生。

三罪,他左修墨居庙堂之高,不为百姓谋福,纵族人视人命如草芥,其庶子更是罪恶昭昭,身为军中副尉,强抢未成年民女,随意残害人命数百,骄奢淫逸。

其嫡子却流落异乡,身陷囹圄。

空有报国之志,深陷病榻,无法拜官,却依旧救万万人于水火,为国为民效忠,何其荒唐!”

明卿卿嘶声大喊,带着哭腔,震耳欲聋:“陛下,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啊!”

裴尘羁低着头哭得快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原来那般温柔又耀眼的人,竟是比他了解的还要惨。

这哪里公平了?

滥用职权,残害百姓之人,高高在上,受万人参拜,真正为世人拼尽全力,付出一切的人,却在暗角里蹉跎,落得个鹤羽高台一跃而下的下场。

不公平!不公平!

他决然带着哭腔大喊:“陛下!这不公平!你看看,这哪里公平了!”

宋语晚几近哑声,他们那风光霁月的先生啊,原来早该封王拜相了,早该登上那鹤羽高台,受众人参拜啊!

可是,如今登上鹤羽高台,却要百般设计,到最后落得个这般下场。

她脑海中倜然浮现那日戏楼里,暮思曾说的那句话。

暮思惨笑着:“百余口性命一夜之间皆命丧,竟然只换了一句天灾,一句可惜了啊!”

那日她只道可惜,今日却是感同身受。

如今,阿鹤从鹤羽台一跃而下,小娇儿殉情,双双赴死,这般惨烈,或许,到最后也只落得个可惜,可那些该死的人,还在高位之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不公平!不公平!

她嘶声道:“陛下,这不公平!不公平!”

少年们傲骨铮铮,笔直跪于霞光之下,他们轻狂桀骜,意气风发,不惧一切。敢与权势相碰,敢直言世间不公,敢与天斗。

他们高举旗帜呐喊,为挚友,为这世间不公。

他们这般身份,本该安享荣华富贵一生,却不惧生死,举起手中利刃,誓要斩尽这世道不公,斩尽这骄阳照不到之地的晦暗。

九死,亦不悔!

一开始本着看热闹心思的人,全都红了眼低声啜泣起来,不知是为少年们这份无畏,还是为那个本该前途光明,却从鹤羽台上一跃而下,彻底暗淡了的少年,还是为这满眼荒唐的世道。

林渲低着头,此刻也是用袖子擦着泪。

明卿卿早已泪流满面,却伏地磕头,继续道:

“臣女自知有罪,臣女甘愿认罚......”

裴尘羁亦是嘶声,紧随其后,狠狠磕在地上:“臣子自知有罪,臣子甘愿认罚......”

宋语晚带着哭腔,磕头,额间渗出血来:“臣女......”

三人几近声嘶力竭般,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一遍又一遍磕着头,任由那鲜血直流。

周遭有人上前一步,跪在地上磕头。

“草民斗胆,江闻鹤无罪......”

有一人就有十人,有十人就有一百人,有一百人就有一千人,他们纷纷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却一遍遍跟着明卿卿等人复述。

明卿卿三人转头,眼中皆是震惊,哭得更加厉害,却又相视笑了起来。

阿鹤,你看啊,这世间如你想的那般,不全是坏人,你守护的一切,全都值得!

裴尘羁和宋语晚将那血书打开,不少人上前帮忙,将血书展开。

霞光照耀着那暗红的一个个名字,白色的帆布随风摇曳,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与这世道对抗着。

明卿卿则是跪在最前方,用那早就嘶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哪怕她不断地吐着鲜血,几度因身体透支,重病复发而要倒地,也未有一刻歇息。

她一口血吐出,颤颤巍巍倒在地上,嘴里却还在呐喊,被人扶起来,不顾劝阻,也依旧坚定不移地复述。

虽千万人,吾往矣,虽九死其犹未悔,也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