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长歌正舒缓一时，却听闻一旁屈奇大喊：“你死定了！竟敢惹怒元戊大人！”
水下一阵剧烈响动，隐约看见庞大身躯渐渐变为甲壳，一团光晕浮出水面，笼罩在湖泊之上。
“原来如此，没有我想得这般容易。”吕长歌叹道。
“本以为第二形态能轻易解决你，看来我终究是有些大意。”
光晕展开七尺余长的璀璨蝶翼，浮现出最后姿态，空灵双目闪烁着怒火的幽光。
上古时代他们未曾谋面，当众人途经云梦泽，吕长歌还在另一个时空里，眼下他不禁问道：“你是雌是雄？”
“非雌非雄，亦雌亦雄。”
“那就让我见识见识，挥刀自宫才能练就的是怎样高深的术法。”
“蠢货，上古时代，本就有许多生命是雌雄不辨。”
冥蝶环绕，让吕长歌难以动弹。
“记住，取你狗命者，乃九黎都天部将领，妖蝶元戊，到九幽之下忏悔去罢，死寂之蝶！”
无数包围吕长歌的冥蝶列阵，敞开时空大门，片刻，他彻底消逝。
四周又恢复沉静，屈奇仗势喜笑道：“不愧是元戊大人，破茧之后一招就消灭了应当是人族最强者。”
“躲开！”元戊猛然大喝，然而这愚蠢的部下全然来不及躲，他随即挥动蝶翼刮起一阵狂风，将匍匐的蛙人推向几丈之外。
紧接着，一柄闪耀的巨剑从天而降，落在屈奇方才位置，若非其主仁慈搭救，已命丧当场。
元戊仰天高喊：“你被我放逐到九幽，如何归来？难道渺渺凡人竟能穿越神农结界？”
“你这一招在上古时代也许会有用，但并非今日，”吕长歌的身影渐渐清晰，伫立在湖岸边，“因为神农布下结界，众生确实比三千年前更难跨越，从九幽归来。但你却忘了，地界已筑起一座冥府，正是府君崔珏大人送我回来，他说我这样的人就该为世间心忧，天下不太平，不配长眠归去。”
“可恶！”
“所以无论你再试几回，我都将从九幽归来，倘若这就是你蜕化成此形态最后的手段，那么，该由我来收场了。”
吕长歌唤起数万柄剑光，屈奇吓得立刻钻入土中，剑气如飞沙风暴，卷向漂浮在湖泊上空的妖蝶。
只见他微微一笑，伴随着耀眼的光芒闪烁，随即从视野中消失，转眼出现在吕长歌在身后，惊天一掌击中后背。
吕长歌口吐鲜血跪倒在地，口中念道：“不可能，我已封住了所有路，为何......”
元戊道：“愚蠢至极，你以为如此就能奈何我？冥蝶不仅能往返结界，亦能穿梭时空，这可不是堵住所有退路便可阻止。”
吕长歌痛苦难忍，这一掌的神力让他甚至已无法起身。
“别说出现在你身后，我能在片刻间飞往九幽躲过一劫，再归来此地。不过，似乎已无这必要，因为你的寿数快到头了。”
冥蝶之舞，翩跹而多情，却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吕长歌气息被彻底掩盖，吞没在蝴蝶海洋中。
“除了同样驾驭冥蝶之术的人，没有谁能躲过，你的毕生道行将成为育化蝶蛹最好的养料。”
屈奇搬起湖边一块巨石，朝正被冥蝶焚烧的吕长歌扔去，同样吞没其中。
“老家伙，不是想杀我？来呀！”
元戊惊道：“你做什么？”
“大人，我冲他撒撒气。”
“滚开！”
吕长歌仍在苦撑，元戊的眼神渐渐从轻蔑变为一丝怜悯：“观你大约不到五百年寿数，倘若再有五百年，也许是个值得敬畏的对手。这样好了，待我将你的灵力汲取殆尽，会为你留下一丝气息和复仇的机会，五百年怎样？再给你五百年时限，来破解我的冥蝶之法。”
吕长歌微微道：“不必，我说过，不是来找你们比试，是让你们为所害的人付出代价，从你坦然承认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必要生死相隔，决不罢休。我既不会恳求饶恕，也不会对你存有一丝仁慈。”
“现在是我完胜于你，无需你的仁慈，既然对唯一的生机如此摈弃，我也不再多言。永别了，可敬的千古奇才、人族勇士。”
元戊扬起双手，却觉十分吃劲，整个身躯都难以动弹，而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所有冥蝶散开，竟与他一样被死死困住。
一道道璀璨的剑光浮出，编织为一张遮天蔽月的蜘蛛网铺在湖面，所有冥蝶与不可一世的都天部将领，尽数粘附在网上无法挪动。
吕长歌双手扛着重剑，挣脱重围缓缓走来，反身扭转败势，改变了一切。
“妖蝶，这张万剑编织的蛛网为你而铺开，我已化解你的招数，并未用去五百年。”
“可恶，我大意了！”元戊使尽所有解数依旧无力抵抗，“若非我三千年前所受重伤，决不会败给你，我承担着巫族大业最重要的使命，我不能死......放过我，待我痊愈之后再决一死战。”
“我不会再追问，因为无论怎样也放不掉你，我的回答早已明了，”吕长歌横剑在手，闭目屏息，“这句话奉还于你，永别了。”
剑气编织成的蛛网流光四溢，所有粘附在网上的美丽蝴蝶一具具消散。上古时虽未谋面，但后来也听一行人说起，哪怕一只幼蛹承载着他的神魂，千百年后，妖蝶便有死而复苏的机会。
因此，吕长歌眼含泪光，将镇上所有死去百姓的身躯也一并引来，尽数毁去，最后只剩下都天部将领，满目不甘与悔恨。
“不！”
元戊终究逝去，蛙人屈奇吓得瘫坐在地上，甚至已忘记逃离，吕长歌转身道：“该你了。”
“我......”
吕长歌唤天剑陨落，屈奇双手捂着头颅不敢直视。
夜空里，云雾泛起金色的波纹，一道天光投下，无可匹敌的力量降临于此。
“永恒梦境！”
顿时，吕长歌撒手倒下，坠入无尽的黑暗中。
身披黑袍头戴金面之人降落湖岸，四面环视：“元戊在哪里？为何没有他的气息？”
屈奇不敢相信自己躲过一劫，挪开双臂，喝道：“你哪位，敢直呼元戊大人的名字！”
金色面罩上那极乐升仙的双目，缓缓挪向他，而他好似醍醐灌顶，突然顿悟，跪地大喊：“尊王！尊王饶命！小人位卑，不曾拜见过您，饶命、饶命。”
“回答吾之疑问。”
“他已经死了，就是被这老家伙所杀。”
“吾几番叮嘱，他承担着重任，与寻常将士不同，定要隐忍，为何会与人厮杀？”
“小人也不明白，突然就找来了。”
“你以为能瞒过洞察心境的天道之神？”
“小人知罪，该好好守着元戊大人替他隐蔽，不该在少卿大人威逼下前去昆仑。”
“少卿之事，吾自有分寸，西屠那样的莽夫死就死了，可你却害了你的上封，我们最重要的谋士。”
“尊王，小人有一份情报，不知能否换回一命。”
“说！”
“我知道，知道......到底是延误她苏醒过错深重，还是冒犯她才罪大恶疾......”
“无名小卒，你在嘀咕什么？”
“尊王，小人不知该不该说。”
“若是无关大局之事，那就别说了，吾不杀你，杀你的人已到。”
“什么？”
“看看身后。”
屈奇转身望去，吕长歌已凝聚所有力量，剑气直朝二人飞来，金面人一挥衣袖，光芒迎面而上。
当两股神力冲撞，夹在正中的小卒顷刻间灰飞烟灭。
三千年后再度见到这副面孔，且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心中的震撼、畏惧，难以言说。
但吕长歌全力镇定，率先发问：“你当年早已死在五行大阵中，为何能活过来？难道所谓改变历史，都是徒劳。”
“你的话令吾捉摸不透，但似乎所知不少，吾一观你心神，自会明白。”
吕长歌道：“别白费力气了，此刻我心中所有念想，都是该如何彻底铲除你，你读不出别的。”
“世上竟还有能做到此事之人，了不得，”迦楼微微点头，以示些许敬意，“你究竟是谁？当年吾意外葬身五行大阵，后世应当没有任何人得见。”
“意外？不错，在你的记忆中该是如此。”
“回答吾之疑问！”
“我可不是你的将士，能任你发号施令。这样如何，你先回答我，我再回答你，假若你信得过我的为人。”
“素未谋面，自谈不上信任，但吾相信，今晚你不可能活着离开，如此也未尝不可。”
吕长歌暗自握拳，悄然一阵哽咽：“既然你在，另一位想必也活着了，回答我，你们为何还活在世上？”
迦楼道：“三千年前，恐惧与极乐之神身故，但我们与蚩尤大人乃是血亲，而蚩尤是创世以来最强大的战神，双子神做不到不死不灭，可只要依附于他的神血，千年之后便会重生。因为他并未神隐，是将自身化为蚩尤冢，且当年所有进入魔界的九黎部众，数千年后皆可重生。”
最害怕的事，终究于此刻听来。
“该你回答于吾，数百年的生命，怎知三千年前的事？”
吕长歌道：“既然你已笃定我必死无疑，我选择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中。”
“吾就知道，罢了，左右也不过一些能窥视过往的伎俩，不必再多问。你杀了妖蝶，万死难辞其咎，也许你自己都无法明白，此举枉费我们多少心血，你为人族争得多久喘息的机会。”
“荣幸之至。”吕长歌道。
“但那一刻依旧会到来。”
“我能否再问一问，你们是如何来到人间？还有，隐忍了三年，究竟是什么更大的计策？倘若你确信我必死，说出来也无妨。”
“吾自有信心，只是对你厌恶至极，不愿再多说，你该受死了。”
吕长歌微微一笑：“看来只能套出这些话了，谁生谁死尚且不知，你似乎比曾经羸弱不少，我竟然能从永恒的梦境中醒来。”
“所以你认为便能逃过这一难？”
“我既然能醒来，便也有胜过你的机会！”吕长歌大喝一声，挥招而去，比之前诛杀那小卒时毫不逊色。
但这一次，所有的招数皆穿过迦楼，丝毫也未能触及到他。
“怎么会......”
“蠢货，难道还没看出来，站在你眼前的只是一具影子。”
“影子，怪不得我竟能醒来......”吕长歌如头顶惊雷，黯然失色，剑险些掉落在地。
迦楼道：“这具数千里外的分身，是吾力量的承载，虽然随着距离而衰弱不少，但不会被任何外力所伤。原本像你这样的境界，吾之分身也无十足把握，然而，你以为妖蝶是泛泛之辈，会任你所杀？”
吕长歌忽然倒地，先前遭到重创，继而被冥蝶汲取力量，如今又耗去近乎所有，已是苟延残喘，狼狈不堪。
迦楼道：“你这样的祸害，不配长眠于宁静的梦中，吾会将你彻底撕碎。”
双手中飞来的金线绑住吕长歌全身，那裂骨的疼痛传递到每一处，吕长歌苦叹当年一见面就陷入沉睡，除了最后的黑洞，自己并没有领教过极乐之神真正的力量。而今只看到一具分身，见识些许皮毛，就即将离去。
在巨大神威下，吕长歌紧闭双眼，接受天命的定夺。
而天意却奇迹般地为他救赎，因为此时，天亮了。
在晨辉照耀下，迦楼的分身忽然散去，只留下一声大喝：“你很走运，黎明救了你，不过好运不会永远眷顾同一人。倘若你已耗尽生命于此地，不久后会有巫族将士来为你收尸，倘若你还能有力气逃走，吾之本尊，期待与你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