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之人微微动了动睫毛，随后，勉强睁开眼，看着房内来来往往的人，莫名感到心慌杂乱。
叶蓁有气无力地抬起左手，不慎扯动胸前的伤口，此刻她身体里面的骨头和筋络像是被人挖出，又全都换过再安装一道似的。
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有人听见床上的动静，忙不迭大喊：“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许多就坐在不远处，还在焦灼莽荒商量着对策的太医们赶忙转过头，终于个个面露喜色。
屋内很快人声鼎沸起来，所有太医齐齐靠拢，围在叶蓁床前，殷切关怀地看着她。
而一直等待在屋外，未曾离开半分的齐君澜自然也听见屋内的声音，深邃的眸子倏然一亮，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余怕未尽，浑身颤抖。
他立身站在屋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克制住心中想要破门而入的冲动。
“她醒了，终于，醒了……”
屋子里，一群人将叶蓁围得水泄不通，被太多双炙热的目光盯得脸颊发烫。
急忙招手，叫紫罗将她扶起，后又尴尬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只留下那位，明显看起来与旁人的样貌穿着都不相同的，太医院主院使。
紫罗依依不舍，小心扶着叶蓁的身子，弱弱问：
“公主，那奴婢可不可以……”
叶蓁知道紫罗是因为担心她，浅笑一声，安抚着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
“放心我没事，你先下去休息吧，我只是有些后续的休养问题想问问主院使，真要有事我自然会叫你。”
紫罗欲言又止，也只能妥协：“……好吧。”
最后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出门前细心将房门关好。
突然，喉间一股痒意来袭，叶蓁没忍住轻轻咳了几声，明明力道很小，却依旧让她用尽全力，嘴角也溢出一丝鲜血。
她眼神茫然，随意擦拭一下嘴角，看着指间的血渍，再看看不远处主院使的表情，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刚醒来的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命大，伤到心脏了都还能活着醒过来，老天爷真是眷顾她。
可当那群太医们围过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欣喜惊讶，唯独只有一个人，他脸上挂着一种莫名的悲伤，就那样眼神惋惜地看着她。
叶蓁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太医院地位最高医术最精湛的主院使，于是让所有人退下，只留下她和他两个人。
他应该有什么话想要告诉她吧，尽管很可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她隐约猜到了。
抑制住内心的忐忑，强迫自己笑着，歪头看着他问：
“主院使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面前的老太医已是古稀之年，整个人看起来年迈且沉稳，莫名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只见他深皱起眉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悲悯之色，在叶蓁的注视下，动作迟缓地掀起下半身的前襟，眼看就要下跪。
她赶忙制止住老太医的下一步动作：
“主院使这一跪小女当真受不起，坐着便好，不管是什么话，但说无妨。”
老太医扶着床沿，颤颤巍巍坐到榻前的圆凳上，终是开口：
“受公主命，老夫便只好冒死直言，公主此次心脏未受损已是大幸，可那剑器独特，入肉即伤骨，因而还是伤到了下三寸的肺腑。”
“所以……？”叶蓁问。
主院使双手举过头顶，惶恐朝她俯首：
“故而还请公主恕罪，老夫同太医院一干人等实在是医术浅薄，哪怕是用尽毕生所学也是无能为力。”
这件事情目前只有他一人知晓，他根本就不敢告诉叶流渊和齐君澜。
因为无论他们哪一人的震怒，于整个太医院而言，都是无法承受的。
虽未曾了解齐君澜的为人，但他却尤其知晓叶流渊的性格。
他自己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就算出事了倒也无妨。
可他亦是太医院的主院使，还应该为太医院其他人负责，他们有的人还未曾婚配，有的人更是已经娶妻生子，若是将他们牵涉其中，他至死都不会瞑目。
但无论如何，都应当将实情告诉给公主，毕竟她是当事人，有权定夺一切。
叶蓁的眸子缓缓转动，心中已经有数，拿下主院使恭敬举过头顶的双手，目光显得格外平静。
道：“那我还能活多久？”
主院使心尖颤动，抬眼复看她，神情惋惜且悲恸：
“按照寻常汤药养着，至多再存活五年……且会逐年虚弱，尤其是后面三年，公主可能会形同废人整日与榻为伴，不仅生活无法自理，还须时刻由人照料。”
话音刚落，他欲言又止，看一眼叶蓁，随即很快移开视线。
叶蓁无力又淡然地叹了口气，自然听出他话里的另外一个意思，于是问：
“若是不用寻常汤药呢？”
主院使紧紧捏着衣袍一角，于心不忍地开口：
“若是用猛剂汤药养着，则公主平日的体魄将无异于常人，叫人看不出破绽，只是……猛药伤身，若真如此，公主便至多只能存活两年了。”
主院使无奈摇头，他已然竭尽全力，眼下是真的束手无策。
很明显，公主的结局已然是一眼望得到头，只是不知道，在尊严和生命面前，公主究竟会选择哪一个。
既然将选择权交给了公主，那么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遵循。
原来老天爷只眷顾了她一半啊，叶蓁的眼眸如同冰雪般清冷，透露出一种无法被触动的坚强。
她的回答毫不犹豫：“与其长时间地痛苦挣扎，倒不如不论长短地活得随性洒脱，主院使，你说，对吗？”
说完这话，脊背向后，缓缓靠在床架上，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没人知道，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正在被子里微微颤抖着。
主院使不敢回话，很明显公主已经做出决断，他又能说什么？
难不成说支持她用猛药，虽然活得时间短，但至少活得有尊严？
眼看唯一能和她说话的人都沉默了，叶蓁只好噤下声。
要说不害怕，怎么可能，但事情已然注定，她就算是怕也没用了。
算了，既然这样，干脆就什么都不去想了。
她眸中的光亮只是明灭了一瞬，接着便笑了笑，像是在安慰主院使：
“放心，这事我不会同其他人讲的。”
主院使震惊抬头，目光错愕地看向她。
其实，在将事实告诉叶蓁前他就打算好，如果叶蓁执意要将此事公开的话，他也阻拦不得，只能是跟着太医院的人一同迎接天子盛怒。
没曾想，还未将请求说出口，叶蓁已然选择隐瞒下此事。
如此一来，虽极不适时，但他的心也终是彻底安下。
叶蓁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
既然无法改变结果，就只好改变过程。
反正都要死，那她肯定要漂漂亮亮地走，才不要像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废人一样，毫无尊严地狼狈离开呢。
其实她现在真挺想哭的，但或许是经历得太多了吧，连哭都不知道该怎么哭了。
与其让齐君澜在担心忧愁中看着她伤心度日，倒不如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好好看着她愉快自由地，过完剩下的日子。
……想他了。
因为脸颊毫无血色，叶蓁抬手揉了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红润健康些。
“他在外面吗？”
主院使有些犹豫：“公主说的是齐君主吗？”
遂补充道：“他一直在外面，现在要叫他进来吗？”
“嗯，叫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