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郎中自然也瞧见了院中跪着的一个人,他有些诧异,可面对人家家事他也没多说什么,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而后轻车熟路地往东屋的方向走去。
“......三哥”,季以远眸中盛满了愧疚,他也没有想到家里人居然还让三嫂跪着,从他出门到现在,已经是过了快两个半时辰了,跪在这冰寒的地上,铁打的人都受不住!
季以远仍是寒着一张脸,并不理会季以远,几步走到徐笙身后,一把把她扯了起来。
徐笙感觉自己都快要冻僵了,穆氏后头又来劝过几回,可她都坚持拒绝了。
刚刚胡氏的样子差点没让她认出来,形容枯槁,活像老了十岁,与前些日子的光鲜亮丽相去甚远。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徐笙从没有害过人,也不敢有害人之心,眼下这状况她不得不担责任。
就在她意识混沌之际,一股子大力把她拉扯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快要被扯断了,她抬起头,平时莹亮的眼睛已经麻木无神,待她看清是季以遥后,她朝着季以遥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回来啦?”就像每次季以遥出去后回家恰好碰到她时她说的话。
徐笙的笑容极度不真实,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掉。
季以遥心中怒火更甚,他沉着声音问道:“你跪了多久?”
徐笙并未答话,她的意识已经恍惚迷离。
季以遥又偏头去问季以远:“她什么时候跪在这儿的?”
季以远十分心虚,吞吐地不敢说。只见着季以遥眼睛一瞪,吓得他脱口而出:“太阳快落山那会儿……”
说罢,他又有些懊恼,他这个笨脑子,直说他也出去寻郭郎中不知道不就得了?这下说出来,只怕三哥会更加生气……
果不其然,季以遥的脸色更加冷沉如冰。
要知道,现在不过正月份儿,在天寒地冻的天儿里,跪在冰沁的地上数个时辰,是会死人的!
不说徐家对他们季家不薄也不该如此虐待人家姑娘,就说她徐笙是他季以遥的妻子,同为季家人,也如此待她。季以遥心底微凉。
他抬眼瞧着东屋忙得热闹,收回视线一把抱起徐笙往西屋走去。
“你去烧些热水端来,待郭郎中给二嫂看完病,再请他来西屋一趟。”
他背对着季以远淡淡吩咐,并没有回头。
季以远缩着脖子喏喏称是,马不停蹄地进去灶房。
怀中的人儿打着抖,意识已经不甚清楚了,嘴里嘟囔着些胡话。季以遥进了西屋把人放在榻上凑近一听,却什么也没有听着,她的话断断续续,不知道在说什么。
西屋也一日一夜没有人住过了,昨日事发突然,净连窗户都没有关,此时屋内和外边一样冰凉。
季以遥站在榻边瞧了会儿,内心有些挣扎。不过犹豫片刻,他似是坚定了决心,动手去掀徐笙的裙子。
徐笙在冰冷的泥地上跪了几个时辰,膝盖往下那块的裙摆和里边的夹棉的袄裤都已经发硬。
季以遥小心翼翼地把徐笙的袄裤扒下来,又把她里裤的裤腿挽到膝盖以上,他定睛一瞧,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那截子白嫩若凝脂的大腿下边一片乌紫,瞧着十分触目惊心,季以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笃笃笃——”屋外传来敲门声。
“三哥,我给你端热来。”
停着屋外的男声,季以遥忙扯过一旁的被褥迅速把徐笙罩个严实,才走过去开门。
他只把门打开一条缝隙,整个人牢牢堵住缝隙边,伸手接过季以远手中冒着热气儿的木盆,并不打算让他进屋。
“三哥,三嫂怎么样了?”
季以遥敷衍地点头,退后一步就把门哐地关上。
季以远还有些懵,到底好还是不好?只点头是什么意思?面前房门紧闭,无奈,他又朝东屋行去。
季以遥把热水端放在榻檐,又把盖住徐笙的被子掀开。这下他没在停顿,利索地解开了徐笙身上的衣裳,只留下肚兜和亵裤,他实在下不去手。
饶是如此,季以遥还是羞的脸通红,紧绷着那张常带着笑意的薄唇,双眼只专注于手上的事,不敢乱瞟。
他用帕子浸了热水给徐笙全身擦拭干净捂紧了被子,露出她的一双小腿,特地用热帕子捂着她腿上冻得乌青之处,瞧着徐笙嘴唇似有了丝血色,才把她的腿也送进被窝之中。
他坐在榻边专注得看着徐笙许久,少女面色较之刚才有了些血色,他伸出手去拨开一缕散在少女眼边的发须,忍不住凑近她的额角印下一吻。
待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季以遥僵硬地挺着身子,屏住呼吸小心看向徐笙,在发现少女仍然紧闭着双眼时,才轻吁出一口气,缓慢起身在离少女一定距离时,才敢完全放开呼吸。
他又忍不住把手钻进被窝里,寻到少女的柔荑,轻轻把弄一番她的手指,只觉指尖都发烫才缩出来。
他耳根一片绯色,深觉不能再待于屋中,这才又去灶房搬了柴火,将屋子里生好火盆。
待一切都做好之后,季以远领着郭郎中来了。
天光已经微亮。
“三哥,郭郎中来瞧三嫂了。”
刚坐下的季以遥立马起身去打开门,郭郎中冲他点头致意,二话不说就进了屋。他也是瞧见了徐笙跪在院子中那一幕的,不用想也知道小姑娘冻得不轻,医者仁心,他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虚礼上。
郭郎中身后跟着吴氏等一干人,却没跟着进屋。
季以遥转身快走几步到郭郎中前面,从被窝中掏出徐笙的半截手臂,示意郭郎中把脉。郭郎中狐疑的看他一眼,他有些心虚的偏过头去,仍是抓着徐笙的小臂支出来,不让郭郎中再靠近。
郭郎中对他这护崽子般的行为感到好笑,也依着他就那么站着给床上的姑娘把了脉。
“季三娘子该是在寒地中待了有些时候,寒邪入体,阳虚内寒,倒是有些不好。”
“怎么不好?”
“季三娘子日后这膝盖处怕是会落下毛病,若逢那阴冷天气,可能会酸疼。”郭郎中瞧着季以遥的脸色斟酌道。
季以遥心下更感愧疚。
“可有根治之法?”
郭郎中摇摇头,“季三娘子下部寒气甚重,非一日一夕之功可祛,若想要根治,还得日后费些功夫。”
“……那边麻烦郭郎中替内子开些药吧,也防着有个什么头疼发烧。”
“这是自然,劳烦三郎写写字,我念与你记下。”
季以遥依言铺开笔墨。
郭郎中先是念出一副药方子,又示意季以遥再写一副,是另外完全不同的一张药方子——这第二张是胡氏的。
待字迹干透后,季以遥小心的把两张纸折了起来,抬头便见着挤搡在门口的一众人。
刹那间脑子里就有了想法。
他先把折好的两张纸递与季以远,又朝着郭郎中道:“我这还有一事须得劳烦郭郎中,还请您随我去堂屋一遭。”
郭郎中点点头,他似乎知道季以遥要做什么。
“爷奶爹娘,哥哥嫂子们也一同来吧。”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知道季以遥葫芦里卖什么药,却也跟在郭郎中后头往堂屋走去。
“爷奶爹娘,哥哥嫂嫂,下毒害二嫂那事儿,我已经查清楚了!”
众人刚一进屋,季以遥便直接开门见山道。
\\\"是谁?\\\"众人都吃了一惊,季二郎迫不及待地问。
“劳烦大嫂去将隔壁孟嫂子与唤来罢。”
“早间不是已经找过她?还找她作甚?”
穆氏有些不明白,那孟氏不愿承认那怎样她都不会认的,为何还要把她叫过来?
季以遥却没有先解释,只坚持着让马氏去唤人。
马氏偷瞄一眼吴氏,与吴氏的视线碰撞了一下,点点头就出门去隔壁叫人了。
“三郎,你有啥话就说吧。”
季老爷子询问着。
“还是请郭郎中先说吧,郭郎中,麻烦您将早些时候我问您的话您再复述一遍。”
郭郎中点点头,便将紫茄花的一应相干事都倒了出来。
听郭郎中说话后,众人面面相觑,季二郎先开口问:“这……三郎,这不就是知道欢儿中的什么毒吗?那这真相……”
“二哥可有注意到,紫茄花的价值?”
“一钱约莫得三四两银子?”
“正是,这紫茄花如此昂贵,徐家虽在咱这鸡鸣村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家,但也不可能轻轻松松拿出这么多银子!”
季家众人沉默,季以遥分析得是这个理儿,可是还没有确凿,在没有十足的证据前人们是更愿意相信自己先入为主的也不想去承认自己的错误。
季以遥继续陈述:“而且,若真是徐氏买了那紫茄花,定不会不知道药效几何,如她真有心要害二嫂,大可放在平时的吃食中,何苦还特地给她做碗元宵?这个剂量的紫茄花,只会对孕妇有些影响,对普通女子也不过就是在这段时日中避孕之效。”
“另者,若她真想害二嫂,也大可以加重剂量直接让二嫂一尸两命,何至于落到如今如此境地?”
季以遥有据有理的论述已经让季家人信服了几分,整个堂屋除了季以遥的声音再听不着别的。
“哟,这是又怎么,这么一大早的又把我叫过来?”
孟嫂子的话里透着讥讽,她随着马氏踏进堂屋,不屑地睃着季以遥。
季以遥对着她一拱手,毫不在意她的态度。
“再请孟嫂子来,还是想请问下孟嫂子,昨日卯时时分,有否来过我季家?”
“你这话什么意思,感情你家出事还赖上我了?我说过多少遍,谁来过你们季家,谁爱来来,一直扯上我作甚?”
“请孟嫂子见谅,只是孟嫂子这话属实?”
那孟嫂子心里一个咯噔,嗓门又加大几分。“自是属实的。”
她在赌,堵这季家拿不出证据来。
“孟嫂子可知晓,那个时辰是许多妇人家起床做早食的时辰,不单单是你我二家,别家也是。我与四郎已去走访过周遭人家,确实有一二人家见着了孟嫂子来过我季家!”
孟嫂子有些慌乱,“我……那我大抵是来过你们季家的……”
“嫂子刚刚还说不是?”
“我,我记错了……哎呀,那个时辰昏头昏脑的,记错了也是常有的。”
“嫂子来我季家,是做什么事儿?”
“……借盐。”
“可嫂子昨个不是才说,秦婶子上段时间赶集刚买了盐巴?”
“我,我借糖,借糖!那盐糖相似,我记混了。”
“可我季家并没有白糖。”
季以遥嗤笑一声。
“嫂子也知道,我季家向来清苦,白糖这精贵物什儿,我家向来是少备的。”
季以遥寸步不让步步紧逼,孟嫂子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慌神,前言不对后语,饶是再笨的人也看出了端倪。
“孟嫂子,实际上并无人见过你来季家。”
“什么?”
孟氏脸上的慌色一变。
“你炸我!”
“嫂子愿意自己坦白吗?”
“坦白什么,我没来过你们季家!”
季二郎圆目一瞪,口中凶狠骂着,就要伸手去抓孟氏。
接收到季以遥眼神示意的季四郎飞快上前把他拦下。
这会子可还不适宜动手。
“嫂子不愿意说,那就我来说吧。嫂子借着来季家借东西的时候进了我季家灶屋,趁徐笙不备把紫茄花放于元宵中,因着天色早并无多少人见到,事发后嫂子只管不承认来过我季家就是了。”
季以遥语气一顿,又道。
“只是有些事情我还不甚明白,还请嫂子解惑。”
“其一,嫂子跟我二嫂有何深仇大恨?做下如此阴毒之事?其二,这紫茄花价值不菲,嫂子是如何得到的?可别说嫂子是自己做的,这要还得添加其他些药材,这制作成本也不低,更不论做这药还得须懂药理。其三,嫂子为何会把这事嫁祸于笙娘?”
孟氏婆家也不过是农户,不可能拿出大半年的嚼用买这平时无用的东西,若说是备着害人那更是荒唐,真想要害人一个价格较低的砒霜就是,何需如此大费周章?
“什么紫茄花?我,我没听过……我……我也没想害你二嫂。”
孟氏还在狡辩着。
季以遥眸中染上怜悯之色,世人愚昧,哪怕事实已经明了,也还是要作最后的挣扎。
“那嫂子是想给谁下?郭郎中已经瞧过了,元宵中的剂量下给普通人也达不到嫂子想达到的效果。”
“什么?怎么会……”
孟氏表现得十分震惊,似乎是没想到这个结果。
季以遥眼角微动,若是孟氏对剂量不够这事如此震惊那是否表示孟氏知晓这药用处,却不知得够剂量才能达到那用处?
那缘何她会省下余下剂量呢?
利益!
不知剂量又有利可图,故此她才会省下剂量。
季以遥心中微凛,这么一想,说不定孟氏手上还有紫茄花!
他正想继续炸她时,屋外传来一声惊喝。
“好你个恶毒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