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季家这季收的粮食将早午后头的柴屋装的满满当当,向来不苟言笑的季老爷子脸上也常常挂着笑容。
临近年节,村子里又热闹许多。这是徐笙来到季家的第二个年节了,想到去岁发生的一遭事,她只觉恍如梦中,暗自期盼着今岁一定要稳稳当当地过去。
腊月二十,季以遥返回家中,半年不见,季以遥似乎又长高些许,身子瞧着也壮了些,少年的声线更加低深,同你一人轻声讲话时,仿若情人在耳边呢喃,徐笙只觉得浑身酥麻。
尤其夜深时,少年的眼神愈发炙热,烫得徐笙面红耳赤,只想远远逃离他,可却深陷于少年给她织就的情网之中。
放纵的后果便是第二日的一身酸疼。
腊月二十二,季二郎托人从镇上捎回来口信,说是冬生自生下来身子便不大好,如今快一岁了,仍是病恹恹的,因此他们便不回季家过年。
这信儿一带到,原本高高兴兴等着抱宝贝孙子的陈氏一下子又将脸虎下来,整个年节期间都难见到好脸色。
没觉着过多久,新年便过完了。
季以遥又独自返回县城中。而季家,也在替季四郎的院试而紧张着。
四月初,近来的天气总是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原先的飞扬尘土如今老老实实地成为地上的一滩烂泥,更衬得乡间小路泥泞不堪。
在各户人家刚升起炊烟之时,季四郎已经背着行囊立在季家院门口拜别亲长。
“咱家如今也算是有几分家底,前岁你哥去考试,也是在镇上住了近两月,现在轮到你,便也一样吧,你等到张了榜再回来。”
吴氏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布包塞给季以远的左手上,而他的右手,正被穆氏紧紧地攥住。
“不……不用了奶。”
季以远言辞几多犹豫,其目光更是闪烁。
他有些心虚,因着三个头一次考秀才便上了,且还是案首,家中人便对他的期望也极高。可他自己知晓自己是个什么水准儿……三哥在镇上等结果,是因为有信心,可他在镇上等,除了费钱,还有什么用处?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用不了回来再还给我便是。”
吴氏不由分说地将布包揣进季以远的胸怀中。
她虽是想着四郎不如三郎,可她到底还是抱着期望,毕竟都是同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万一就中了呢?
一门双秀才。哎哟!可真给她老季家长脸!
季以远只好心虚地受着。
在吴氏不注意地空档儿,穆氏轻声地劝慰着季以远。
“你莫要紧张,你虚岁不过才十三,院试又是年年有的,有的是机会。这一试不中,咱还有下一次。”
季以远才悄然松掉一口气,奶的期盼太大,让他有些难以承受。
与季以远的心虚不同,同样背着行囊、在门前接受亲长嘱托的徐大宝可谓是信心满满。
他自三岁起,便被徐秀才寄以厚望,开始教他认书识字。刚过四岁,他便能背诵完整的三字经,到如今,虽不能说博览群书,可徐秀才书房那一正面书柜上的书,他都已看过一遍,有的甚至都能背出来。
何况,在初二他姐姐姐夫回娘家时,他又缠着季以遥这位当初的案首好生给他辅导了一番。
多年的苦读,加上案首的点拨。徐大宝自认自己能不负爹爹重望,成为鸡鸣村最年轻的秀才!
“爹,娘,你们不要送了,我同阿远一块儿,你们就放心罢。”
阿远便是季以远。
他二人几乎同岁,又都是今年下场,一起相约去镇上,也是有个伴儿。
“你先去镇上寻一处清幽之地,现在离院试还有半个多月,还能好生再复习复习。若是住在闹市之中,清净复习是不能够的……”
徐秀才又一遍地给徐大宝讲着考试的注意事项。
等到他唠叨完,徐大宝才小声抱怨道:“爹,您都说了十数遍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别嫌你爹啰嗦,他也是为你好……大宝啊,你当真不要娘跟着你去?”
徐大宝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儿一个人出远门,姜氏实在放心不下。她先前提出要跟着徐大宝一块儿去,却遭到了他激烈的反对。
“……娘,我都说过了,去院试学子都是独自去的,带上您像什么话嘛!而且我都快十四了,在村里与我同龄的男娃们,都已经是地里干活儿的一把好手,若是让他们知晓我出门去考试还要带上娘,会惹人笑话的。”
徐大宝也很无奈,他爹娘什么都好,就是总把他当做小孩子看。可他已经长大了。
徐大宝眼尖儿地瞧见背着个大包袱的季以远大步走来,忙辞别双亲,小跑着去同季以远汇合。
“阿远!”
“大宝。”
季以远也笑着同徐大宝打招呼。
两个少年郎背着包袱,怀揣着理想,结伴走向远方。如同冉冉升起的朝阳,浑身散发着活力与希望。
送走季以远的季家明显松快许多,但是徐笙仍是一脸的愁容。
去岁碧娘子同她约定过,开过年后,自会有人通知她什么时候再交货,可这都四月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在年前的两月间,她冥思苦想,暗地观察着穆氏的京绣,试图琢磨出廖妈妈提到的“神”。
她琢磨许久,才模糊地意识到或许是自己的态度不端。
从前她初学苏绣时,想的是安身立命之本,是下过苦功夫的。勤学三载、苦练三载,才得以有如今的成绩。
而学京绣时,她心中已有学成苏绣的优越感,所想也是学会更多是锦上添花。即使后头花心思将二者合和,也是以苏绣为主导。
有了此般认识的徐笙,毅然决定从头再将京绣学起。她又才重新认真地同穆氏求解。或许是她这股子认真劲儿感染到了陈氏,也或许是她问得更细而穆氏也讲得更细,不仅徐笙的绣艺提升许多,便连陈氏绣出来的东西,也有了几分模样。
在年节之前,她便自认能达到廖妈妈所说的标准了。
因此,她将红锦楼赠予她的缎子裁下一半,给季以遥又做了件春秋长袍。季以遥如今常年在县中行走,总该有一二身体面衣裳,若是同窗之间约着聚会,也不会失了脸面。
另一半的料子,到如今半年过去,已被她绣了近四十来方帕子,整整齐齐的收在一个空箱笼里边。
只等红锦楼传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