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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战议和文书上写的简易明了。

十日之内,夏国八十万兵马务必要从萧国撤离。

字里行间,言辞强硬,除了要求休战,并不曾附加割让土地城池以及赔款事项,丝毫没有一个战败之邦的服软与妥协。

京城到这里,快马加鞭便是十日左右,也就是说,在他收到这议和文书的第一时间,便要开始整顿兵马准备休战?

夏无谶冷嗤一声,将那文书直接撕毁,丢出。

沈清禾见此,心知定是这文书不合他意。

“告诉萧国使臣,莫说没有附加割城赔款,纵是有,孤也不会休战!”他夏无谶要的,可不是几座城池,几些白银,他要的是整个萧国,颠覆乾坤的那种。

那陆淮迟倒是孤傲清高,宁可成为手下败将也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既如此,那便一直清高下去吧。

他倒要看看,是那阉人清高厉害,还是他的八十万铁骑厉害。

“大哥可是要占据萧国江南一带?”沈清禾试探的问。

夏无谶敛起眼底的野心,温情脉脉的眼眸柔光四溢:“算是吧,萧国早已是土崩鱼烂,唯有取乱侮亡才是正道。”

而他,便要斗胆开一开这正道之光。

沈清禾不由皱眉。

她知道,萧国要变天,夏无谶要取代萧国。

可是……

夏无谶见她面露忧忡,又道:“你是医者,见不得杀戮,且放宽心,皆我麾下人马绝不乱杀无辜,任何国度任何地方,以万民为重方可天下同心,我只消除那些昏聩无道的蛀虫,这与你行医治病是一个道理。”

他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里透着毋容置疑的正义。

沈清禾点头,赞许中透着钦佩,想了想,又道:“萧国皇帝年幼,他也不过是听之任之的傀儡,还有那些良臣,比如魏大人陈大人他们,也同你一样正直廉明。”

“不过半大孩子,断不会要他命,而魏靖等人的确忠肝义胆,这种清正之人,定不会投诚于我,但我不杀他们,都一把老骨头了,可让他们回去种地。”

夏无谶见她如此心善,事事都想着别人,不免有些替她心疼。

就是没想她自己今后如何。

沈清禾并不知夏无谶所想,听他说不杀小皇帝,不杀魏大人等人,不由安心些许。

又鬼使神差的想起陆淮迟与宁隐太后。

待夏无谶破城,定是要杀他们的。

这二人狼狈为奸,祸乱朝纲,蠹国害民,也的确是蛀虫,该除。

沈清禾隐过不适,便不再去想了,只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暗自出神。

马车晃晃悠悠的,她有些犯困,便靠在那里闭了眼。

朦胧中,她看见一个戴着银狐面具的男子,手持长剑,随风而舞。

好似很久以前就入了她的梦。

很久很久。

夏无谶将她轻轻放躺在软垫上,为她盖上了金丝雀裘。

夏起撩帘走了进来,朝那丫鬟小红使了一个眼色。

小红识趣的撩帘出去。

“主子,别看入迷了,还有正事要办。”

夏起嬉皮笑脸的。

夏无谶倒显得不好意思起来,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还红了脸,随即又严肃道:“孤哪里入迷了?莫瞎说。”

“行行行,主子没入迷,主子只是在发呆,在看金雀裘。”

夏无谶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三日之后,由你率领一队人马护送她去夏国。”

“要将沈郎中安顿在哪?”夏起问。

“她是孤的御用医师,等回到夏国,暂且将她安置在医官院内,找个安静的院子,衣食住行各样都要添齐全,先让她安生养胎,待我班师回朝在详细妥善一番。”

夏无谶说完,又叮嘱了夏起几句,无非就是多给她赐些补品,在多请两个人照料等等。

夏起连连点头,捂着嘴笑着。

夏无谶故作严肃:“谁跟你嬉皮笑脸,且先出去。”

“主子不出去吗?孤男寡女的……”

“我与她是名义上的夫妻。”

“所以做戏就要做全套。”夏起应着他的话附和。

“没错。”

“万不可假戏真做。”

“……”

夏无谶愣了一下,在他脑袋敲了一记:“出去。”

夏起撇撇嘴,堆着笑走了出去。

国主居然还脸红,这还是第一次瞧见,看样子国主还真有些喜欢沈郎中了。

夏起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的坐在马车上。

临近江南的营寨,夏国兵马整齐有序的正在操练,气势如虹,个个手持长矛,锐气十足。

夏无谶抱着还在熟睡的沈清禾穿过这些操练的兵马,进了营帐。

他将沈清禾轻轻放躺在柔软光滑的羊皮垫上,又给她盖上锦被,才放心走出去。

在他回来时,便看见一位言官手拿信件,正着急忙慌的等着他。

“何事?”

夏无谶撩开营帐,问那言官。

“陛下,五王爷那边要求休战。”

夏无谶冷哼一声:“休战与否,岂是他能定夺的?如今箭在弦上,孤必须攻下萧国。”

夏无妄简直痴人说梦。

他这个五弟做事向来没分寸,在宫内给他下药斗法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跟萧国奸佞勾结,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真真是蠢到极致!

“话是这么说,可萧国那边给五王爷送去了议和文书,并且极其诚恳的要求主动割地赔银,至于赔多少,割多少,任五王爷随便选。”

听了言官的话,夏无谶立时绷不住了,将剑端狠狠刺入脚下,气的眼角抽搐:“陆淮迟果真奸诈,各拟两份不同文书,以此离间孤与无妄!真真可恶!”

送与他的文书故意态度强硬,毫无诚意,以此来惹恼他,而送与夏无妄的文书则是极为诚恳,甚至各种条件可供夏无妄选择!就差没让夏无妄当萧国皇帝了!

夏无妄本就有意与他争权夺位,而那送去夏国的议和文书对夏无妄来说,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诱惑。

“派人,想办法把那议和文书拿来。”

待那文书到手,他直接销毁,自然做不得数,夏无妄也就无法在挑起事端。

言官立刻照做。

哪知三日之后,营寨内驻扎的兵马全都懈怠了。

锐气大减,士气全无,一个个如同犯了懒症,或坐或躺,或有说有笑,一身轻松。

“萧国都投降了,不日国主定是要班师回朝的,这一仗打不下来。”

“萧国不战而降,还有城池可选,白银可赔,简直是一举两得!”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充裕家国,何须抛头颅洒热血?”

“那是,战场向来残酷,能避免是再好不过了。”

夏无谶与沈清禾正并肩行走,畅所欲言时,便看见这一幕。

夏无谶心头一恼,脸色阴沉沉的。

“大哥该如何做?”沈清禾问夏无谶。

“绝不休战。”夏无谶态度依旧坚定如初。

陆淮迟别想动摇他麾下军心!

思及此,夏无谶当即下令,要求各路人马兵分两路,盘踞整个江南。然后在攻打萧国京城。

沈清禾站在那里,微微思忖,眉间多了几丝忧忡。

议和文书被夏无妄死死拽在手中,夏无谶的人没有得手,况且,就算得手也为时已晚,营中早已经知晓议和休战之事。

夏无妄还派来大臣劝夏无谶休战,并且已经决定去与陆淮迟派的使臣在萧夏边关议和。

消息不胫而走,足以动摇军心。

夏无谶自然不认可,丝毫不肯退让,坚决不议和。

那些大臣听罢,很是不满,回到夏国将夏无谶的态度告诉了夏无妄。

夏无妄一脸无助的表情,站在群臣之间,拿着那议和文书,着一袭缂织鹤纹青袍,欲哭无泪。

“列位都看见了,我王兄杀红了眼,只顾自己痛快,不顾鞍马劳困,更不顾八十万将士的性命,更遑论休战议和了。哎,明明不费一兵一卒,他非要流血,真真是不可理喻!”

“是啊,国主真真是不考虑后果。”

“自以为烧了萧国粮草,就可断掉他们后路,殊不知我方也是劳民伤财,消耗兵力……

不满之声接连四起。

明明可以议和,明明萧国姿态都放的这般低了,夏无谶还不满意!

“禀报王爷,萧国使臣来见!”

“传!”

萧国使臣出现在并列文武百官的夏王宫,身侧有刘子默陪同。

“若议和无法达成共识,萧国皇帝愿意开城投降,愿肉袒面缚,衔璧舆榇,以牵羊之礼跪下迎拜!”

使臣说完,夏无妄眼睛都直了,群臣更是一片哗然。

这是直接要请过去当皇帝吗?

夏无妄好想去当萧国皇帝。

而今萧国粮草被毁,军心涣散,战斗力锐减,逃的逃死的死,早已经丢盔弃甲,此时是最好时机。

“报!国主在萧国江南一带行军途中,与一妓子厮混,身染花柳!症况危急!”

“报!国主已休战,准备接受萧国皇帝的投诚之礼!”

殿前侍卫先后赶来禀报。

群臣更是窃窃私语,并不知道,这两个侍卫根本不是夏宫侍卫,而是赵阎与风十里假扮而成。

目的就是散步夏无谶的负面消息,以此来搅乱夏王宫。

“紧要关头,国主却一心寻花问柳,如此品行不端,凭何拥戴?”

“就是啊,这花柳病就算愈合,还不知道将来有没有子嗣……”

有大臣不满抱怨。

夏无妄见此,皱眉故作恼怒状,袍袖一甩:“王兄实在荒唐!染了花柳,只怕要命不久矣……如今国中无主,该如何是好……”

说完,捂着袖子放声痛哭。

他不希望夏无谶去接受萧国的投诚之礼,要去也是他去,他要当萧国新主。

文武百官听罢,齐齐看向夏无妄,随即跪倒一片。

使臣与刘子默见状,面面相觑,眼底掠过笑意。

走出夏王宫,刘子默看一眼夏朝侍卫着装的风十里与赵阎,叹一口气。

“相爷真狠。”

赵阎与风十里一袭夏宫侍卫着装,亦是附和:“谁说不是呢?依我看,相爷这次真被逼疯了。”

“哎,还不是因为夫人……”

“也不全是,这么做也是为逼迫夏无谶退兵。”

三人与使臣们各自上了马车。

*

因军心不稳,士气不振,夏无谶近几日显得垂头丧气。

夏无妄在夏国受群臣拥戴,即将要被推上国主的位置,而他这个领兵攻城的国主,却成了被夏国群臣百姓唾弃的昏君暴君。

“不知道哪个混账东西散布谣言,说我与妓子厮混,得了花柳。”

夏无谶站在营帐外,英武的脸上满是愤懑。

沈清禾怔愣一下,明净的双目有些黯然,随即给他递来一盏茶,与他并肩:“先休战整顿,回夏国。”

夏无谶叹息一声:“也只能如此了,眼下先将夏无妄那混账东西摆平。”

“听说萧国那小皇帝要开城投降,肉袒面缚,行牵羊之礼以表诚心,清禾,你觉得会是一个圈套吗?”

沈清禾想到陆淮迟,点头:“是。”

“请君入瓮?”夏无谶问。

沈清禾摇头:“不是,表面上是开城投降,迎接新主,其实就是利用五王爷的权欲之心与你对抗,五王爷现在最想去做萧国新主,可他名不正言不顺自然去不了,他必须要以国主的身份才能去,五王爷一旦坐上国主之位,大哥这国主身份自然受到威胁,如此一来,只能休战撤兵,解决掉这个威胁,这也是萧国的目的。”

夏无谶点头,温柔的眸透着赞许,欣赏。

“撤退也好,待回去整顿兵马,严加操练,来日方长。”沈清禾劝慰他。

夏无谶豁然开朗:“清禾,你若是男儿身,定是那足智多谋的军师。”

沈清禾笑了笑,看着夜空中的繁星:“大哥过奖了,我呀,就是个平凡的小女子,只想做个籍籍无名的医者,能医好病人的病,我就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

那些征战疆场,杀伐朝廷的大事情可不适合她。

夏无谶不由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的确了不起。”

二人并肩而立,仰头看着漫天繁星。

*

追往江南的路上,一队人马扎营夜宿。

月下独酌,醉意惺忪,涤荡了一树的绿意掩映着那抹孤寂之影。

陆淮迟眸色忧郁,却又带着杀伐果决的阴森,看着夜空中的点点星光,黯目微醺。

在那一叶扁舟上,她的眼睛比星光还亮。

她躺在他怀里,唤他阿迟,喂他吃葡萄,温柔柔的对他说,夫君,等下要天黑了,星星会出来。

只是,再也看不见那样的她了,也听不见她唤他夫君了。

他知道她在夏无谶的营寨,他还曾在好几个深夜里,身袭夜行衣,站在不远处偷偷看过她。

她与夏无谶在月色下并肩而行,两人相处甚欢,谈到兴浓时便开怀大笑,是那么的无忧畅然。

他突然发现,她跟他在一起时,从来没这么笑过。

罢了。

陆淮迟站在树下,朝夏氏营地的那个方向看去,蓦然间,无尽的孤独蔓延全身,失魂落魄的坐在树下,对影独酌。

嗖!

一道利箭逼射而来,正中陆淮迟的肩膀。

一阵灼痛袭来,陆淮迟将箭拔出,箭上毒液似曾熟悉。

阴蚀?

他咬牙,将箭刺于树茎上,欲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意识也渐渐模糊。

“阿迟,你受伤了,我扶你回去。”

宁隐悄然无息的走来,扶着陆淮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道人装扮的宁洛婉手中拿着弓箭,依旧站在暗处。

*

“羲禾,危险,清禾……”

火烛被风吹灭,皎月蒙着一层银色,透过窗棂洒照在陆淮迟的脸上。

英俊的五官爬满虑色,似惊悸般颦蹙眉头,他的额头涔汗连连,像是陷入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中。

摇曳的火红枫叶下,一袭白衣,一尘不染,那个叫羲禾的女孩如蝴蝶般翩跹而至。

她手中拿着凤雕短剑,仰着小脸,乌黑莹亮的眸看向他,她好像在说什么,但是他听不见,只是揉着她的小脑袋瓜。

她却哭了,扯着他的衣摆不让他走,撅着肉嘟嘟的小脸似在生气。

她说了好多,但是他偏就听不见,亦听不清。

只看见一些画面从脑中一闪而过。

漫天朝霞之下,她在练剑,那凤雕短剑被她舞的飘逸凌厉,如游龙般在空中肆意飞舞。

云卷云舒,月华如练,皆有她空灵翩然之影。

那般的无忧无虑,恣意畅然。

明明那是一把短剑,却被舞的气势如虹,惊心动魄。

她个头娇小,身姿虽圆润却又不失轻盈,七八岁的样子,长剑自是拿不住。

就这样,正好。

他看的入了迷,然后她又跑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袍,对着他甜甜一笑。

“羲禾!快走!”

危险!

他带着她逃,他大声的叫着,叫她不要过来,她却听不见,死死的抱着她,与他一起抵挡万箭穿心之痛,跌入那刺骨寒冷的深湖之中,共沉沦……

“羲禾!”

陆淮迟一下睁眼,眼眸通红,却发现一只蔻丹纤手正要扒开他松散的衣袍,试图去触摸那锁骨下方的刻字。

睁眼。

是宁隐。

他突然掐住她的咽喉,嘶哑的声音如同被大火滚过:“你不是羲禾。”

宁隐张着嘴巴,眼泪滑落:“阿迟……”

试图打动他,换来的却是他的毫不手软。

陆淮迟半阖着焚红的眸,嘶哑的质问:“羲禾呢?她去哪里了?那日悬崖之上,你可有看见什么?”

殊不知,那一日,距今已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