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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雪落在眼前,像柳絮轻飘,陶司业指着人起来作诗,越是缩着脑袋躲躲闪闪的人,陶文之越要叫他起来吟诗一首,若作不了诗,回去便要抄书。

沈庭珏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诗句,专心地吃着烤番薯和烤肉,一副与世隔绝的局外人姿态。

张祭酒怕他觉得自己遭到无视,心里会不快,于是等念诗的监生作完了七言绝句,便笑着说:“小侯爷要不也来吟诗一首?让我等瞻仰下您的风采。”

沈庭珏:“……。”

呵。

想看我出丑就直说。

沈庭珏咬了口红薯,鼓着腮帮子,理直气壮:“不会,不懂,作不来。”

“……。”张祭酒以为,丞相让他过来,肯定会作一两首诗教给他,好让他在诗会上显摆显摆,自己都把气氛弄到了这儿了,结果对方居然拒绝得那么干脆。

张祭酒闻言顿觉一片好意错付,干笑:“小侯爷过谦。”

沈庭珏点头:“嗯嗯,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众人:“……。”

要点脸成吗?

苏砚本想上去跟沈庭珏打个招呼,挣扎半晌,还是作罢。

身旁的桑汶见他一直朝沈庭珏的方向看,最后却又泄气地坐了回来,不由凑过去,小声说:“你是想去跟小侯爷打个招呼?”

苏砚抿了抿唇,摇摇头:“尊卑有别,还是罢了,免得有人取笑我高攀。”

桑汶顿了顿,摇头轻笑,替他沏了杯茶:“人言虽可畏,但只要自己无愧于心便好,何必去在意别人说三道四,你啊,就是太古板老实了,以后真做官进了朝堂,想要站位脚跟,不懂攀附权贵,是要吃大亏的。”

苏砚侧目看他:“桑兄会吗?”

“攀附权贵吗?”桑汶眸光微垂,笑了笑:“会啊。”

苏砚皱了皱眉。

桑汶抬头看了他一眼,缓声说:“君子气节,在官场是没用的,欲守必有失,一昧守节,保不准最后,却落得个死于污名。”

苏砚正想喝口茶,闻言手一顿,停在杯沿,张了下嘴,却一时词穷。

君子气节,死于污名。

确实残忍。

苏砚隐约觉得桑汶眼底藏满了故事,想要询问一二,却见他把头转了回去,出神地望着层叠起伏的檐角,显然是不想再继续交谈这个话题。

诗会过后,监生们便三三两两约着去逛园林,沈庭珏身边本来围了一群想攀炎附势的人,但见他时不时掩唇咳嗽,弱不禁风极了,一副随时有可能晕过去的架势,那些人当即一哄而散,撒丫子跑得飞快,生怕被对方碰瓷。

惹不起惹不起。

小厮挠挠头:“公子,相爷不是让您来交朋友的吗?”

怎么都把人给吓跑了呀。

“不需要朋友。”

沈庭珏单手托腮,孤独寂寞又空虚地想,要是太子殿下在这里就好了,可以陪他一起赏雪吃烤肉,还可以调情,这样那样的……嘿嘿。

暗七跪坐在旁边奉茶,突然见他笑得春风骀荡,犹豫半晌,抬起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生怕自家首领是中邪了。

东西都吃完后,沈庭珏便想打道回府了,刚走出曲风院,穿过长廊,就听见不远处喧闹嘈杂,湖边围了一群人。

沈庭珏走过去,被前边的人挡得看不见什么,踮起脚尖:“都堵这干嘛呢?”

前面的人向两旁散开条道,露出了躺在地上的男子,脸部朝下,一动不动,看不出死活。

沈庭珏见那人浑身湿漉漉的,却不会冷得打颤,像是具没有知觉的死尸一样,奇怪道:“他这是落水了?”

萧堇泓站在他旁边,说:“死了,刚从湖里捞上来的。”

沈庭珏问:“谁?”

有人抬手掩住了口,伸出脚将地上的尸体翻过面来,沈庭珏盯着瞧了一会,发现那人是适才一直坐在苏砚身边的男子,明明上一刻还在意气风发地作诗,现在就突然变成了一具面色灰白的死尸。

苏砚终于从外围挤进了人群,看清了躺地上的人是谁后,顿时眼眶一红,扑跪了过去,摇晃着对方的肩膀:“桑兄!桑兄!”

萧堇泓对沈庭珏道:“那人叫桑汶,是前年朝廷特殊推行一次恩贡时,选进国子监的恩贡生,平时为人挺友好开朗的,照理来说应该不可能得罪了什么人。”

有人猜测:“估计是失足落水了吧,雪天路滑,湖水刺骨,若不懂水性,跌下去不消片刻,铁定就会没了命。”

沈庭珏上前两步,蹲在了尸体前。

张祭酒怕他看久了会晕,赶忙走过去,俯身要去扶他起来:“尸体污秽,小侯爷还是离远些好。”

“他后颈有红痕,痕迹尚新,分明是被人掐过的样子。”沈庭珏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有可能是被人先掐着脖子摁进水里憋死的,之后再将其推进水里。”

捞人上来的监生头发还在滴着水,裹了两件厚厚的披风,依旧冷得直打哆嗦,恍然道:“我一听见落水声就立马跑过去救人,那么短的时间内,应当不可能如此快就溺亡,所以这是......蓄意谋杀啊。”

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恐惧与不安迅速爬上心头,苏砚魂不附体地瘫坐在地上,顿觉浑身发寒。

张祭酒同陶文之对视一眼,抚着胡须,叹了口气:“看来只能上报大理寺了。”

出了命案,但凡在沁春园的人,一时半会是离开不得了,马蹄声踏踏而来,由远及近,禁军比大理寺先一步赶到,迅速将沁春园围了个密不透风,铁甲长矛,肃杀之气笼得整座园林气氛压抑。

闻惊崆大步走到沈庭珏面前:“哟,你怎么也在这?”

沈庭珏没想到出门赏个雪竟能遇上命案,颇觉晦气得很,心情烦躁,没好气道:“叫爹。”

闻惊崆见他还惦记着去户部讨债那档子事,伸手拍了下副将的脑门:“快,叫爹,大点声。”

副将:“……。”

你姑姥!

自己怎么不叫?

恰巧这时,丞相跟着大理寺的官员一块出现,他走在前头,左右侧两个官员皆比他错后半步,显示尊敬之意。

沈庭珏身上那股“莫挨老子”的气势顿时一散,变成了一副受惊过度,随时都可能晕倒的凄惨模样,在人群中颇为无助地呼喊:“爹,爹——”

千回百转,闻者心软。

“……。”

国子监众人和禁军皆看着他,目瞪口呆,肃然起敬。

厉害啊,不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