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以不变应万变。我胡思乱想数晚，总觉风暴将至。自己若无作为，内心难安，但又苦无良策。我思来想去，只得出一条：自己需要帮手，需要助力。
今日早饭过后，我突然决定出去走一走。我只说带凤凰出去逛逛，凤凰自然拍手雀跃、大声叫好，文炼却一直眼巴巴的看着我，嘴巴抿得紧紧的。这孩子虽然身份难堪，但从前瞧他神采飞扬，想必父母也是管的少惯得多。我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也一起去。”
文炼立即笑得眉眼弯弯的，但杨妈妈却立即说也要跟着服侍我们，还说要万当家的和崔妈妈一起去，留夏烟和小冯看家即可。我笑道：“若是从前在将军府，这孩子出门要带多少仆从我也管不着。如今既然跟了我这穷先生，少不得就只能跟着我穷游了。”
文炼也道：“从前出门总是跟着一大群人，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许，玩的好没意思。我自和凤凰妹妹一起玩的开心。妈妈偌大年纪了，要想出去玩，便和万当家的和崔妈妈结伴出去玩便是。”
杨妈妈一脸黑线，急道：“老婆子不是为了出去玩儿……是怕少爷和小姐眼前没个服侍的人。”
我哈哈大笑，道：“既如此，夏烟你也一起去吧。杨妈妈，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吧。”夏烟展颜一笑，飞快的应声称是。杨妈妈还要啰嗦，我稍减笑意，道：“杨妈妈不是担心李某护不住几个孩子吧？”
杨妈妈嘴上说不敢，面上却依旧有些不豫。我瞧着崔妈妈偷偷给她丢了个眼色，杨妈妈这才消停了下来。万老头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则笑咪咪的道：“先生要去哪里游玩，不如老头子去租个马车……”
我挥了挥手，道：“就在附近走动，要什么车。好了好了，你们也别折腾了。等下郑姑娘若是来了，就说我们的午饭不用准备了。我们最晚午后就回。”
-------分割线-------
我们收拾妥当，四人一齐嘻嘻哈哈的出了门。我和凤凰夏烟好歹都去过隔壁好几回，文炼来了那么久，似乎就在隔壁吃过一次饭。闷在家里那么久，着实把孩子们都憋坏了。我能感觉到他们步伐中压抑不住的躁动。
光德坊的早晨其实很冷清，大街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清理街道。我四处瞧了瞧，反而看不出柳捕头的暗哨在哪。夜间不宜走动，多藏在树上或者各种墙角，白天估摸就混在人群里，搞不好那几个扫大街的里面就有。
我想了想，便先问文炼道：“你想去哪里玩儿？”
文炼忽然就有些茫然，过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我想着他之前在隔壁吃饭时，和江浸月侃侃而谈，各种吃食各种去处如数家珍一般，不由的有些奇怪，便以此问他。文炼摇了摇头道：“其实以前我出门并不多，我娘总是把我拘在院子里，要我读书。我娘总是很忙，说是要等爹爹闲了才能一起带我出去玩儿，可爹爹比娘亲更忙。那天和江姐姐说的地方我都去过，但就去过一次，每次都感觉一大堆人跟着出门。那些吃食大多都是后来我娘命人带回来的。”
我有些惊讶，但想着这孩子的身份，倒也能理解几分。我又突然想到，这孩子只怕也是习惯了成天闷在家里哪里也不去，所以自从跟了我以来，也没听他说过要出去玩儿，羡慕凤凰去隔壁只怕也只是想和凤凰一起玩罢了。我想到此处，心中不由涌起淡淡的怜惜。
这些年我闷头谋生养大凤凰，乱七八糟的活干了不少，活动范围却不大。在这个世界我就是孤魂野鬼，她我在这个世界唯一一个寄托，我亦从未远离过她。而我难得带凤凰出门凑过一次热闹，就导致了她中了傀儡妖术。夏烟一个内院丫鬟，怕是也没去过多少地方。到底去哪儿这个问题，竟让我们四个面面相觑。
凤凰首先道：“文炼说朱雀楼的水晶烩好吃，不如我们过去吃这个吧。”
呃……没人认识路。
凤凰又道：“文炼说溪山寺的素斋好吃，不如我们去哪里玩吧。”
溪山寺我倒是知道在哪个方向，望山楼望山楼，望的就是溪山，但溪山在城外，离我这估摸也有十数里……
我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带上杨妈妈或者万老头，我一个本地人居然还需要一个导游……让我觉得很是惭愧，众人也颇为扫兴。我轻咳了一声，道：“不如这样吧，我和凤凰有段时间没回明镜坊了，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完了中午我带你们去望山楼吃饭可好？”
凤凰拍手叫好，夏烟自然也无异议。文炼道：“先生和凤凰以前就是住在那里？”这孩子突然来了兴致，道：“怎么走？
我指了指方向，道：“明镜坊离此处大约三四里地，正是检验你们最近有没有练功偷懒的时候了，谁若先到，我就奖励……今晚不用干活！”
凤凰哈哈大笑：“哥哥也忒小气，不过我是不会输给文炼的！”话音未落就撒开丫子就跑了起来。
文炼急道：“你赖皮！”也拔腿追了上去。夏烟看了我一眼，也笑嘻嘻的跟着文炼跑了。她今天带了那天我送她的宝剑“云阙”，看上去还挺像个女侠的。凤凰和文炼我却没让他们带武器，毕竟两个还是孩子。我提起身法上了路边的屋顶，不疾不徐的跟着，让孩子们都保持在我的视野范围内。
凤凰一马当先，步履轻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家里闷太久了，她跑的极是奔放，就像是一匹小野马撒了欢似的。我原以为文炼和夏烟会被越拉越远，还想着要不要叫住凤凰让她慢一点。结果却见文炼的步伐越跑越大，居然并未被落下。我仔细瞧来，他们的距离仿佛还在慢慢的缩短。
我吃了一惊，我并没有教过文炼轻功，也没有教过凤凰，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教。我自己的轻功也不过是仗着自己内功强劲而已，并无太多轻功技巧可言。凤凰和我同出一脉，无非也是靠着一口气狂奔而已。夏烟不紧不慢的跟在文炼身后，步伐和文炼一样。她经脉尚未全通，我并未教她内功，居然也能跟得上。
我暗想，文炼和夏烟轻功步伐应该师出同门，就是不知道是卢家的还是崔家的。我回想起曾经远远的看到崔家子弟被崔夫人的焰火引来，似乎就是这种步伐。我下意识的模仿了几步，顿时也觉得轻快了许多。
三人里凤凰内功底子最佳，但不会轻功。文炼次之，轻功步伐也像模像样。夏烟年纪最大，虽无内功，但步伐也更熟练。一时间这三人竟然跑了个旗鼓相当。我站在高处，掰碎了一片瓦，不停的投石指路，引导他们往僻静行人少的路上引，倒也避免了不少鸡飞狗跳。只是他们功力尚浅，动静不小，数次惹得有武人警觉探看。
我一路瞧着沿途的景象，街道上仍旧散落着不少白事过后的白幡白布，不由的又想起前些日子的将军府流血夜。街上行人寥寥，三人中却至少有一人腰缠白布。将军府的日子不好过，我听说仍旧有很多人围在将军府四周，抬着棺材布起灵堂堵在府门口闹事。县衙和城郊的卢家祖宅也有类似的情况。将军府的大小姐出来数次都是避开人群由郑初晴护送。卢将军走的时候，把他的军队也一起带去首邑衙门了，留守的不过只有将军府的家将而已。即便如此，卢庭钰仍旧留了柳三带了一些人守在我家附近，着实是不易。
我叹了口气，如今卢将军吉凶难测，将军府前路不明，我这里信息闭塞，也不知道何时会有个定论。卢将军的重托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卸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卸得下。有时觉得命运真的很奇怪，来了这个世界，仿佛都一直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带孩子，带完小的带大的，带完女宝的带男宝。
我正胡思乱想着心事，指路的石头下意识的扔向了一条安静的巷子，扔完我却当即后悔了。这条巷子并无出奇之处，只是路边上有几处院落比较特殊，平日里白天尤其是上午都还算清净，一到傍晚便开始热闹许多，出入客人皆是各式成年好汉——这里是樊阳最有名的一处烟花场所“翠微楼”所在的巷子，院子中有一座三层的楼房，我只有数次晚归路过过此地，门口平平无奇，却从来没有女子迎客，进去之后想必定是别有洞天罢——好吧，我就根本没进去过……
凤凰等人顺着我的指路转瞬间就走上了这条巷子。此时这条巷子静谧非常，只有凤凰等人飞快的脚步声。我仍旧觉得有些尴尬，还专门跳到了翠微楼对面的那一侧墙壁，以免看到什么“太好看”的东西分了神。此时却突见翠微楼里，二楼突然开了一个窗户，然后只见一道矮小的人影从那一房间窜出，赤着双足也加入了凤凰文炼夏烟的暴走队伍。那人大声的招呼凤凰他们：“喂，你们是在比赛吗？能不能带我一起玩？”
我定睛一看，那人身高还不及凤凰，身形却是极快，带起的风把他身上披的一件锦衣吹起，露出里面一身白色的中衣，看上去就像一个刚起床鞋都来不及穿的孩子，匆匆披了一件外套加入了嬉闹的队伍——只有一点比较违和，就是那孩子竟然一把公鸭嗓。
我吓了一跳，只觉得这样的人物诡异中带着危险，不由的多了几分提防。凤凰回头看了一眼，脚下却不停，道：“好啊，你追上我，我们就一起玩！”
文炼也扫了一眼，但却盯着凤凰叫道：“你再说话，我马上就要超过你啦！”
凤凰本来就是提着气在狂奔，刚才她和文炼都说了话，散了气，文炼步伐上的优势立即就体现了出来，又缩短了和凤凰的距离，那个矮小的公鸭嗓更是飞速的追了上来。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叫住凤凰终止这场斗步，忽然听到后面又有两个脚步绰在我们后面，正也在逐渐缩短我们的距离。我顿时不再犹豫，提起身法几个起落之后便飘到了凤凰的前方，并伸手止住了她，道：“好了，别跑了，歇一歇。”
凤凰有些奇怪，但还是很开心的冲进了我的怀里，回头大声叫道：“我赢了！文炼！文炼你输了！”
我瞧着文炼和夏烟紧接着依次跑到我身前，那道矮小的人影却忽然一个加速冲越过了他们二人，并掠过了我的身侧，又急急的刹住车止步道：“怎么不跑了？不玩了吗？”
我回头看着他，我以为我会看到一副古怪的容貌，而那人却是一张满脸稚气，但精致漂亮的娃娃脸。眼睛大大的，脸上也是肉肉的。和郑初晴不同的是，这是真的是个娃娃。我顿时有些吃惊，好可爱的一个孩子！只可惜声音实在是太古怪刺耳了，头发也没梳起来，一时也分不清楚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这边文炼兀自还在抱怨：“先生怎么忽然就停了，再跑两条巷子我肯定能追上凤凰！”
凤凰则吐出小舌头“略略略”的做鬼脸，道：“胡吹大气！文炼晚上可得把我的碗好好唰唰。你要是不服，咱们再比，这个月我的碗你都帮我刷了！”
那孩子见没人理他，面上颇有几分急怒，大声叫道：“喂！你们继续跑起来啊，我来追你们！”
凤凰笑嘻嘻应道：“好啊好啊，我们重新比过，不过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那孩子有些莫名其妙，摸了摸头，道：“什么怎么办？我不会输的！”
文炼道：“我都输了，你个小娃娃才多大，怎么不会输？要不你输了也来我家洗一天碗好了。”
我满头黑线，喝道：“胡说八道……”
那孩子也面现几分怒色，道：“胡说八道，你才是小娃娃！我怎么可能会输？洗碗是丫鬟婆子干的，我怎么能做这个？”
凤凰哼了一声，道：“有啥不能做的，你不做，我们才不跟你玩。”
几个孩子左一句右一句的，把公鸭嗓顶的小脸通红。这时后面追来的两个人一起到了，一男一女，一左一右的站在公鸭嗓身侧。其中那个男子圆脸，脸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我瞧着还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女的身材修长，穿了一身男装，背着一口古怪的大剑，却没把头发绑起来，也没化妆。那女子相貌清秀娟丽，年纪估计和我差不多，长眉入鬓，颇有英气，就是板着脸，看上去有点严肃。她走近那孩子，弯了腰低声对他道：“您怎么能突然这样跑出来……衣服可都没穿好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帮他整理好衣服，还掏出一双鞋子，蹲在地上给他穿好。
另外那个男人却冲着我笑了一笑，道：“李先生好久不见啊，最近可好。”
我急忙举手还礼，和装模作样的和他寒暄了几句。果然我和这人见过，只是我还是没想起来他是哪位。那边公鸭嗓正怒气冲冲的跟那个女子说话：“我叫他们陪我玩，他们居然还叫我洗碗……”
那女子抬起头来，冷冷的扫了我们一眼。凤凰撇了撇嘴，道：“不愿意就别和我们玩咯，我们又不稀罕和你玩儿。”凤凰转向我：“哥哥，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吧”
公鸭嗓有些急了，大声道：“不许走！”那孩子上前两步，道：“你们要去哪里，我也要一起去玩！”
凤凰嬉笑道：“你说不许走，又要跟我们走，那我们到底走不走啊？”
文炼哈哈大笑，夏烟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我瞧着对面公鸭嗓羞恼之色越来越重，那女子却不为所动，依旧弯着腰低着头一直在公鸭嗓身边小声的说着什么。我觉得凤凰有些太皮了，把人家惹毛了可就不好了，又无冤无仇的。我板起脸瞪了凤凰一眼，凤凰立即收了笑脸，就是一双大眼睛里仍然闪烁着笑意，还朝我眨了眨。
我轻咳了一声，道：“小孩儿出言无状，若有得罪还请海涵。告辞。”我说完拱手一礼，招呼孩子们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