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令明则又开始站在原地发愣，不过这次只不过片刻，便见她似乎是猛地下了决心，上前走近数步，做了第二个让我大惊失色的动作——她直接跪了下来……我目瞪口呆，她开口却只说了一个“我”字，又开始哽咽的说不下去了。我缓过神来赶紧上前拉了她一把，她却甩开我的手，终于把话说出来了：“我求先生收回拒亲，允了这门亲事吧。郑家五房嫡次女郑令明，愿嫁先生为妻！”
好家伙，我被吓得一个后退，脚踩在地上的茶杯的碎瓷之上一滑，直接坐回了自己的椅子。郑令明俯身叩首在地，颤抖着身子久久没有抬头。我懵过之后竟然觉得有些好笑，心中暗想：这小娘皮，长得挺美，想的倒也挺美啊，哈哈……我定了定神上前又搀了一把，道：“明姑娘你这是开什么玩笑……你……你不是一直看我不顺眼吗？你先起来成不？”
郑令明只抬头却不肯起身，哭道：“先前是我得罪了先生，还请先生莫要恼恨我的无礼，令明愿以后收敛脾气，好好侍奉先生。”
我苦笑道：“明姑娘先听我的话，起来再说吧。这都不听从的话，谈什么侍奉？”
郑令明愣了一下，总算是从善如流，抹了泪恭恭敬敬的垂首站了起来。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总觉得似乎暗藏着风暴，便也小心翼翼的问道：“明姑娘，咱们自从相识以来，从未好好说过话。今日姑娘若是有意，咱们先好好聊一聊，你看成不？”
郑令明福了一礼，道：“从前是我骄纵无礼，还请先生海涵。”
我摆了摆手，道：“咱们要不从最开始先说起。当日……”我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第一次见她们姐妹比武的事，“……李某之前从未见过二位小姐，不知底细。所以确实是有意激怒二位，只为求得比武时的优势，但绝非存心轻辱相戏。”
郑令明也点了点头道：“后来文烽哥哥……文烽兄也给我详细解释过了。是我性情浮躁，武功低微，不知天高地厚，当时想岔了。”
我道：“明姑娘也无需讳言，当时你和文烽兄的情意，大家都看在眼里，我当时也以为二位是一对璧人。所以这也是我最大的疑问，明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文烽兄又何在？”
郑令明明显出现了慌乱，眼神也不敢再看我。她沉默半晌，最后才低声道：“文烽哥哥……我原先也以为他是喜欢我的，后来才发现他喜欢的是姐姐。”
我道：“可我听说昭姑娘许给了卢文煜，看来这是长辈们棒打鸳鸯咯。”
郑令明道：“看来十三妹都跟你说了，可卢文煜看中的是她。他也愿意入赘，只不过卢家不会同意罢。”
我暗忖，这岂不是只有你没人要了？莫不是她也是在给自己找出路？我道：“既然如此，我就更看不懂明姑娘的意思了。你就算嫁我，也成全不了昭姑娘。”
郑令明默然半晌，道：“我知道十三妹亲近先生，但先生也不愿意入赘不是么。我虽不及十三妹出众，但好歹也是郑家的女儿。我父亲武功低微，没有参与风岐山之役，但先生若愿意娶我，我五房必然全力支持先生以后想做的任何事情，无论先生是求财还是求色，哪怕是先生以后想要出仕也未必做不到。我也不会管束先生纳妾，先生如今家里的崔家姐姐、夏烟姑娘，都可以随先生之意去留。凤凰姑娘以后长大出嫁，我五房也愿意赠一份丰厚的嫁妆……只求先生能够娶我……”她的眼泛泪花，满是期盼和哀求：“我……求求你……”
我看的眉头大皱，实在不能理解她这份哀求从何而来。我摇头道：“明姑娘说的这些东西，我兴趣不大。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比较有兴趣，明姑娘不妨回答一下解我心中疑惑，比如，昭姑娘到底哪里去了？”
郑令明道：“我答了这些问题，你就答应娶我么？”
我顿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当然不会了。其实我跟你伯父说的都是实话，我与先师有约，等凤凰长大后就迎娶她过门，并无欺瞒。”
郑令明呆滞半晌，忽然间哼了一声，她冷笑了起来，道：“李老实，你就不怕你拒婚之后郑家的打压么？你虽然身处樊阳是卢家的底盘，但我郑家若想为难你，这天下都只怕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我一愣，顿时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然后笑道：“这才是我认识的明姑娘啊，哈哈，你之前一口一个先生真是把我别扭死了。这事就不劳姑娘操心啦，我既然做了这个选择，自然也明白会面对什么。”
郑令明依旧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表情却变得冷硬了起来，眼中的哀婉也开始退却，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这江湖上及得上你的高手只怕不多。但世家之力并非是一两个高手便能抗衡，你就算仗着武功不怕，你身边的人难道也不怕么？”
我冷下了脸，道：“有个据说是从宫里来的贵人也曾经这么和我说过这些话。这个问题，我也已经回答过她了，如今也不妨再跟明姑娘说一遍。若有人想对付李某，最好是能把李某置之死地，不然一旦李某不死，那与我为敌的人，那就没有人能安枕了。”
郑令明直直的望着我，眼神里又开始逐渐浮起一份让人疑惑的恨意，眼泪却终于落了下来，顺着她清丽的脸颊一路下滑。这份恨意就如同从前她看我那般，让我越看越是不解。我有意安慰几句，但这份恨意却让我却步。我忍不住还是问道：“明姑娘，你……恨我？”
郑令明没有回答，眼神里的恨意却越来越浓。我垂首喃喃自语道：“为什么？”
“恨！恨你蠢！”
我大吃一惊，抬头却看到郑令明已经转身往外面走，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又回头说了一句：“小心十三妹。”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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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令明走的时候，并没有跟郑初晴打招呼，直接出门上了墙便离去了。郑初晴得了消息出来问我怎么了，我只得道：“你八姐可能是恨我拒亲，觉得受了羞辱……可我真是一句重话都没说哇……”
“拒亲？”凤凰一脸惊讶的看着我。我顿时心里一个咯噔，她跟着郑初晴一起出来的，我一时忘了就说漏了嘴。郑初晴看了我一眼，也起身上了墙，追郑令明去了。我和凤凰顿时大眼瞪小眼。凤凰插了腰，指着我的鼻子道：“哥哥你给我说清楚……”
我叹了口气，一把抱起她，咕哝道：“我不是已经拒了么……”把她抱回房间哄了半天。总算是没闹将起来，但她仍旧气鼓鼓的道：“以后可不能瞒我……”
郑初晴回来后说郑令明回了将军府，说她什么都没说。我叹了口气，说随她去吧。郑初晴碎碎抱怨道：“你和明姐姐真是没有缘分。夫妻做不了，朋友也做不了……”
我沉吟道：“不好说，可能是我跟郑家的姑娘都没有缘分。”一句话就把郑初晴说的哑口无言，眼眶一下子便红了。我连忙哈哈大笑道：“逗你的，没缘分你这内功上哪学去，你上哪当厨娘去？”
凤凰一把搂住郑初晴，道：“姐姐莫理哥哥，姐姐若是……”凤凰突然看了我一眼，见我又正瞪着她，便把郑初晴拉走了，还一边小声的跟她不知道在说什么。我没凝神细听，只瞧见郑初晴不光是眼眶红，脸颊似乎也红了几分。这死丫头……
郑令明离去前最后的几句话，让我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让我提防郑初晴倒也罢了，郑初晴在这里呆了那么多天也没提防，如今呆不了几天了，也不知道有啥还可以提防。我就当她是挑拨离间好了。但是……我始终在意的就是她恨意难明的眼神，恨我蠢？？是因为没娶她？可是这个眼神我感觉我很久之前就见过了，要是想得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好了。最开始和她们姐妹比武的时候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更多的是厌恶和生气。
不过这个疑问其实并没有困扰我太久，因为接下来我就陷入了更多的更大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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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我又如往常一样坐在屋顶之上。小冯虽未全好，但已无大碍。他给我在屋顶上加了一些装置，让我坐卧方便，甚至还可以避雨，这等明晃晃的违建，倒也成了樊阳一景。凤凰功课日益繁重，我也有好久没有带她上来练过功了。夏烟自从痊愈之后，一直跟着两个孩子一起训练。我也有过抱着她在屋顶练功守夜，但她内功基础太差，没有坚持多久便睡着了。文炼倒是内功基础不错，我也曾经尝试过带他一次，结果这小子居然觉得在我怀里很害羞。他功课和凤凰一致，后来也就没再带了。
据怜影自己说，她如今只要在陌上芳菲江浸月的这间院子里过夜，就会上来找我。我颇感头疼，她既大胆又主动，模样身段又是一等一的，我总感觉我要走神失态甚至起反应。今夜我便头一次叫了崔翊君上来相陪，她伤势已经痊愈，内功却似乎并不精通，但能帮我挡挡怜影也是好的。
崔翊君听到我的邀约愣了好一会儿，随后便不动声色的应了。结果等真上了屋顶，她居然也轻车熟路一般的缠上了我的一条胳膊，低声道：“老爷，我们终于也很熟了，不是么？”
妈的……我顿时有些无语，她之前多是男装，身段修长但看上去并不显内涵。我后来才知道她竟暗藏波涛，眼下却着实有些后悔叫她上来。她这手法和台词与怜影如出一辙，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私下交流过，紧贴得我心里发痒。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她话语内暗藏的喜悦。我有些不解，我把我和她相识以来的各种事情过了一遍，总觉得她并没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快就喜欢上我。我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哑然失笑，或许是自己以前太不出众了，不相信自己能这么快就收拢这么出色女性的心。但我一想我如今这份两世为人的记忆，和这身不知从何而来的惊天武艺，分明是主角光环带来的王霸之气——各类美女一见我都忍不住双腿发软内分泌失调。夏烟也好、怜影也好、郑初晴也好，对我都颇有情意；崔翊君这样的大家小姐为了给我做妾甚至做通房不要脸面抛弃家族也是在所不惜……
可是……郑令明怎么说？她虽然今天下跪求嫁，但她分明根本不喜欢我，甚至恨我，恨我蠢？我的王霸之气为什么没有起作用？她是例外？呃，我为什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问题？我看了一眼依偎在我身旁的丽人，忽然想起前事，便开口问道：“翊君，郑令明看我的眼神里，你能看出来是什么吗？”
崔翊君闻言立即直起了腰，仔细的思忖了一会儿，才道：“她恨老爷。”
我默然无语。她又道：“莫不是老爷曾经和明姑娘有过情感纠葛……”
“绝无此事！”我斩钉截铁道。“就是因为我和她基本毫无瓜葛，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我其实上次和崔翊君讨论过此事，但后来被更可疑的郑氏姐妹的武功水平问题给带过去了。当时觉得这个问题跟我没什么关系，但如今……郑令明和我忽然出现了这么一段曾经议过亲的交集，她最后的那些话又分明与我有关。我把我能记起来的关于郑令明郑令昭姐妹的事情都和她说了一遍，只简略略过了追杀林骁这一段，尤其重点说了今天郑令明离去前的最后几句话。
崔翊君听了也皱起了眉头：“蠢？提防晴妹妹？”
我也有些无奈，道：“莫不是她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又不能明说……”
崔翊君沉默半晌，忽然摇头道：“不对。她不是想告诉老爷，她是给老爷示警！”
“啊？”我心里一紧，连忙问道：“示什么警？”
崔翊君苦苦思索，道：“不知道。或许以前的事里有什么老爷没注意到的细节……但毫无疑问，明姑娘是在给老爷示警，晴妹妹若是即将回老家招赘，挑拨离间按理说并没有什么意义。老爷确实是应该小心一点了。”
我深深感叹到信息不对称带来的巨大的情报偏差，我其实也有一些东西无法跟崔翊君细说，比如追杀林骁这一段，说得多了只怕就要暴露我青云余孽的身份了。更何况，肯定还有我没注意到的，或者被我忽略或者遗忘的细节。我蓦得站起了身，忍不住开始在正脊上踱步，嘴里默默念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把情报工作抓起来才是，可是……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