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虽然醒了，但是我心里却实在是怕的厉害。我想起师父曾经提到过卢将军剿灭傀儡妖人有功，这才离了明镜坊，前去将军府寻求庇护。倒也巧了，当夜就遇到傀儡夜袭……诶？”我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似乎闪过了什么很重要的线索，但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我扶额苦苦思索，一时没有再说话。崔翊君连忙问我怎么了，我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但想了半天仍旧抓不到重点，便转了念继续道：“到了将军府后，终于活生生的见了好几回傀儡，也见识到了变成傀儡之后的可怕之处和惨烈下场。这傀儡便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我不敢想象我又或者我的亲人中有谁变成了傀儡。所以你看我每天困坐在家，每天守夜，并不仅仅是因为文炼，还因为傀儡。”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八角巷比武过后，遇到了大片的傀儡师做法。我若不当街长啸，不光是我身边的凤凰、文炼和夏烟无幸，只怕整条巷子的人都要变成傀儡。这些都是我最最害怕的事情。”
“我现在有一定把握，只要在我身边，便不惧傀儡。可我只有一个人啊，我分不了身，没有把握护住所有人。如今家里这么多女人，我倒是不用考虑养不养得起了，但我怕我护不过来。我有时也想过，若是夏烟到了年纪便乖乖出去嫁人，你也老老实实回柏岭老家，我倒能省了心了……”
崔翊君忽得柳眉倒竖，当即便站了起来，但只不过眨眼功夫便敛了气息，恢复了平日的端庄，道：“老爷若还是这般想法，我就只好把夏烟妹妹叫过来一起哭了。”
我目瞪口呆，有一瞬间甚至以为我刚才看错了。我大笑出声：“今日倒才发现翊君还颇有几分火气。”
崔翊君脸色变幻，想笑又觉气苦，想嗔又觉无奈，终究是忍不住满腔的委屈：“我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老爷还想我怎么办？”
我瞧着她眼睛眨巴眨巴，似乎又要落下泪来，赶紧一伸手把她拉坐在了我的腿上。她搂住我，轻声的道：“老爷怎么还不明白。您或许最怕的是傀儡，那您知不知道我和夏烟妹妹最怕的是什么？”
我苦笑道：“呃，不会是怕我放你们走吧……这真是……”
“老爷知道还老说这样的话。”她幽幽的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老爷护不住我，我也不怪老爷，我情愿死在老爷的剑下。”
“胡说八道！”我心中猛地一突，随后感觉整颗心都被一只手紧紧的捏住了。我搂紧了她，还赏了她一记家法，“以后不准说这种话。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这世上若老爷都护不住我，那还又有什么人能抵抗傀儡妖人呢？”
我没有接这句话，只静静的和她相拥了半晌，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又还能如何呢？最重要的是，我发现我很喜欢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她一个世家嫡女，不用我明媒正娶，宁愿做妾做通房——不惜和家族翻脸决裂，不惜以命相搏，也要留下来服侍我。虽然她也提过一件案子，但即便我没答应她也仍旧愿意奉上身心，还给我带来了一大笔价值不菲的财产。可谓是要人给人，要财给财，甚至要命也可以给命。她说的对，她一个女人，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我又还能要求她做什么呢？
“翊君。”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把话摊开来说，“你先前跟我提过的“逆王谋反案”……我考虑了很久，我想等凤凰再大一些，我能腾出手的时候，我再帮你处理这件事可好？”
“我既然已经决定跟了老爷，那所有事便以老爷为先，老爷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好了。”她柔顺无比，安静的就像是我在和她聊家常。
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又道：“嗯，凤凰现在还没七岁，等她及笄至少也还要八年，等她……甚至可能还要更久，你等得了么？”
她低低的笑了一声：“一辈子这么长，我都可以等。就算是等不到也没什么，只要能跟老爷好好过日子就好。”
我叹了口气，道：“我不会忘记这件事的，你放心好了。”
“老爷，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嗯？你说。”
“老爷你能不能……”她语气里带着迟疑和犹豫，似乎还藏着几分羞意，“……能不能给我一个孩子？”
“啊？”
我能感觉到怀中的少女开始轻微的颤抖，甚至体温都有所上升。“我知道老爷不嫌弃我年纪大，可是……寻常女子在这个岁数尚未生育过的便甚少，我祖母生我爹爹时不过才十六岁，我母亲生我大哥时也只有十七岁。就是文炼的母亲我四姐，如今也不过二十六岁。我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崔氏老女，在族中已经颇让长辈们难堪……”
我当然知道她在拐弯抹角的告诉我，她对自己年龄的极度焦虑。只不过在我这种生活在女人二十三岁才算晚婚，二十四岁才算晚育的新中国的人来说，她的焦虑既荒诞好笑却又难以安抚。“凤凰小姐也主动跟我提起过此事，希望我能快些为老爷开枝散叶……”
我面色一变，没好气道：“你可别提她，她一黄毛丫头，这事可不归她做主。”
“老爷，我并不是为了以后争宠……”
“我知道。”人心都是会变的，我倒并没有把这件事想得太远，因为我从来也没打算过娶凤凰，或许以后崔翊君就是我身边唯一的女人，最多再算上夏烟。夏烟平日见她如见主子，我根本不担心她们以后会有太多的冲突。我其实想的是，崔六爷第一次来我家要带走崔翊君的时候，崔翊君以决死之心逼退了崔六爷。但崔六爷临走前提醒我，在崔家长辈对这件事下决断之前，要我别让崔翊君有了身孕，这件事我却并没有和崔翊君说过。而崔六爷后面来我家却只是为了文炼的事，崔翊君的事并没有再提过半句。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把崔六爷的话与她说了，怀中少女便沉默了下来。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这事我确实是不急。再说若真有了孩子，你的那桩案子，可就不知道又要多拖后几年了。”
她在我身上坐直了身子，认真道：“老爷，我从前确实是心心念念那桩案子，但自从跟了老爷后，就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比得上跟老爷好好过日子。”
我也认真的注视着她，能看到她眼里的坚定和沁出的爱意。我仰天笑道：“好好好，那咱们便先好好过好日子！”
“老爷！”她羞红了脸，娇嗔着拍打了一下她臀上出现的那只熟练的咸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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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晚上，我们四人合力，一起做了几个简单的菜。饭桌上凤凰依旧有些闷闷不乐，完全不似平常的叽叽喳喳。我只得再劝道：“文炼和将军大人去的地方可不是卢家的地头，过去之后将军大人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文炼也需要时间适应新的环境。等过得两三年，他熟悉了地头，人也更懂事了些，你再去看他岂不是更好？”
夏烟和崔翊君也都出言附和，但凤凰仍旧不开心，板着脸道：“我知道哥哥你说的都对，但我就是觉得难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瞧着她一脸俨然状作无奈，却觉得颇有些好笑。我想了想，道：“这样吧，咱们也放个假，明日带你出去街上逛逛，去望山楼吃个饭，你看如何？”
凤凰呆住了，看着我眨巴了两下才反应过来，猛地一跃而起拍手叫好。然后飞一般的窜进我怀里，搂住我的脖子亲了我一口。我笑着擦擦了脸上的油，暗叹真的是把她关的太久了，没有人愿意做一只笼中鸟儿。夏烟亦是面露喜色。崔翊君前些日子上街打探消息，倒也不是全无收获，她笑着还推荐了几个去处和几样小吃，倒是比我还熟络一些。
熄灯之后，夏烟照旧陪着凤凰去休息了。崔翊君则小声问我，说是之前家里人多房间紧张，她又是以通房的名义进门，所以一直歇在我的房里，如今该给她专门安置一个妾室专门的房间了。
我笑道：“翊君你可要摸着良心说话好吧，老爷我可从没把你当小妾又或者丫鬟使唤。我现在名义上就你一个女人，安置什么安置。家里若没新人进门，你就是我的婆娘。”其实细说起来，我平时可能也没把她当妻子看待，更多的像是女秘书——工作生活上的良助，私底下还可以……呃，这个就不瞎说了，毕竟她还有我小妾的身份摆在那里，在这个时代是合法的。
她白了我一眼，道：“老爷疼我归疼我，但我可不敢僭越。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主子就经常说：人啊，要找准自己的位置。”
我斜睨着她，笑道：“真的不想我娶你？”
她倒也直爽：“想的。可是……”
“凤凰嘛，我知道你又要说这个。”我有些不满，挥了一下手，“我有时真是搞不懂，你到底是跟了我还是跟了凤凰。”
“当然是跟了老爷。”她低着头，小模小样的走到我面前，犹豫要不要给我宽衣，“老爷今晚还守夜么？”
“哼哼。”我见她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倒也懒得再跟她废话。这少女看上去温柔周到，骨子里却是认死理一般的坚韧。我见她眉头微蹙，顿时想起昨夜未竟的风月，不由也是心中一动。我想了想，低头在她耳边询问了她一事。她蹭的一下脸便红了，但却并没多问，而是磨蹭了一小会儿，把答案小声的告诉了我。
我笑着掐指一算，今日不宜开苞，啊不对，准确的是接下来数日都不宜，还是等下一个周期吧。我原先总想着崔家的压力和她对我的隐瞒，只觉得顾虑重重心有所忌。看着一个青春温婉又不乏成熟魅力的少女总在我的床帏附近晃悠，我心痒难搔着实难捱。今个我却似乎想通了一般，不再性急反倒还淡定了许多。我照常披了外套拿了岁月，出门上了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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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事。只是天刚破晓不久，又见凤凰站在院子里朝我招呼，夏烟一脸苦笑的跟在后面。我从屋顶上下来，一把抱起了她，笑道：“今个可不会出门那么早，你白早起了，咱们去望山楼吃午饭。”
崔翊君匆匆从我房里出来，一边披着衣服一边笑着说她去买早点。我摆手叫住了她，说以后早餐也在自己家做，让她和夏烟一起办，包括把菜也买了。今天不买菜，就我亲自走一趟买早点。诸人均无异议，都点头应了。我收拾完自己便一个人出了门。
我一个人慢腾腾的在清晨的巷子里踱着步，上一次集体出游的惨状让我仍旧心有余悸。我一直在想，那天遇到的大规模傀儡袭击以及栖霞阁惨案，甚至于在翠微楼遇到崔翊君和她的幼主到底是偶然还是有人有意为之？从崔翊君事后告诉我的一些信息来看，基本上可以确定遇到他们一行人应该只是巧合，因为前夜他们在翠微楼有约见肇郡李家以及其他一些身份不明的人。而我们路过翠微楼，更多是我自己给凤凰指的路。
同样的，诸人路过翠微楼之后，最终也是我止住了凤凰和文炼的竞跑，停在离翠微楼不远处的栖霞阁的。所以说栖霞阁出现的第一个傀儡，没有道理是提前安排在哪里的。我们一行人在栖霞阁也不过呆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同崔翊君比武，而后面出现的大批傀儡更像是临时从什么地方匆忙赶来。无论如何，这都不像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袭击。
如果说，所有事情都看上去像意外，那我就觉得这肯定不是意外。但目前来说，并没有什么头绪，傀儡袭击我们的动机也一直不明，也不知道到底是冲谁来的，甚至有可能是冲着崔翊君的贵主来的。鉴于凤凰有中过傀儡妖术的历史，我一直暗暗猜测她才是傀儡的终极目标。那么今日既然带凤凰出门，护好她仍旧是重中之重。
我在巷子里一直暗运功力，打量探查这周围的一切，我想看看平日根本不出门的我，一旦出现在大街上，会不会引起某种程度的异动。虽然这个举动对于我们的出游的帮助有限，但我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然而直到买完早点回到自家门前，仍旧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妥之处。倒是听得咿呀一声，隔壁郑初晴的宅子门开了。
我一愣，驻足停步。只见她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大门里走出来一个俊俏的丫鬟，和几个婆子。那丫鬟见了我也是怔住了片刻，便立即过来朝我行礼：“霜雪见过先生。”
我有些恍然，这霜雪我记得是郑初晴的丫鬟。平日我不出门，郑初晴也从不带她过来，我似乎就只见过她一次，郑初晴让她给我送来了红妆剑。这小丫鬟送剑过来时不住的在我身上打量——当时还被杨妈妈笑话了我几句。
我同她客套了几句，便问她郑初晴哪里去了。这小姑娘一脸幽幽，道：“我家小姐去将军府住了，近日就会启程回兴阳老家。”我脑子里乱乱的，只“哦”了一声。那小姑娘续道：“小姐说以后不会回来这里了，就让我们先回兴阳去。”
我“啊”了一声，问道：“那以后这里是谁住？”
霜雪道：“可能是哪位爷，也可能会卖掉宅子，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我怔怔的出了神，之前人在眼前时，倒也没觉得如何。如今人已经悄然远去，我心里空落落的，惆怅非常。霜雪问我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郑初晴的，我摇了摇头，只喃喃道：“不是说好了看完陌上芳菲的义演再走么？”
霜雪走后，我仍旧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勉强调整好了心绪，回到了自己家里，用过了早饭。我觉得自己总是频频走神，总是想起那个喜欢一身白衣胜雪、一张精致娃娃脸的小姑娘。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出神的样子特别的呆萌，我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嘴角上翘……
家里的女人们都发现了我的异常，凤凰凑过小脑袋，问我怎么了。我苦笑着说昨晚没休息好，让崔翊君陪着凤凰好好上早课，我稍微休息一会儿，一个时辰之后就出发。崔翊君倒没说什么，凤凰却哼了一声，小声说了一句“哥哥骗人”。
我躺在床上，合上眼睛，乱七八糟的想着心事。可是无论怎么想，想到后来也不过只是一声叹息而已。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崔翊君敲了门进来，小声的问我她今日出门应该怎么打扮，是打扮成寻常妇人呢，还是按江湖女子打扮，又或者是直接穿男装？末了她还提了一嘴说凤凰正在换衣服，估摸马上就要过来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提醒我要出门了，若是还没调整好，只怕不好应付满心想着出去玩耍的凤凰。我看了她一眼，暗想她估计又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了，不由的也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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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行四人，出了门便步行先去了樊阳的西市。光德坊本来就在城西，离西市倒也不远。我曾在西市做过活计，对这里也算熟悉。今日西市便如同从前一般熙熙攘攘，各种卖吃食的，卖菜卖肉的，卖各种零碎小物件的，还有卖字的杂耍的，各种吆喝叫卖声掺在一起，颇为热闹。
我穿着随意，还是如平时一般一身青色长衫，岁月剑也让夏烟弄了一个剑袋装起来了。崔翊君一身侠女打扮，长发一盘，纤腰一束，腰后挂着寒霜剑，简练不失也妩媚，静静的跟在我身后。她的破军剑过于沉重，只能背在背上，我便让凤凰借了寒霜剑给她。此剑原是怜影的佩剑，外观精致又漂亮，崔翊君带着真可谓是人美剑挺、身量如画，瞧着极是相称。
凤凰倒是好好装扮了一下，跟个粉琢玉砌的娃娃一般，兴奋得满地乱窜，什么摊子都要好奇的去瞅上一眼。不过可能是从前跟我穷惯了，看归看，她并没有要求买。夏烟和我一样，还是平时居家的标准丫鬟打扮，只不过把送给她的那只步摇插在了头发上。她如老母鸡一般跟护在凤凰身后，嘴里还不停的喊着“小姐，慢点。”
我微笑的看着凤凰，眼珠子都不敢离开她片刻，暗地里也默默的运功警戒。我感觉到身边的崔翊君也有些紧张，估计也察觉到了我当前的状态。我想了想，还是让她放松一点，打发她去跟着凤凰了。凤凰若有什么想买的想吃的，她们盯紧一点，自己拿主意就好了。
凤凰原本还有些拘束，但见崔翊君过来传达了我的意思，便开始肆无忌惮了起来，开始到处买东西吃小吃。不一会儿便见她拿着一个馍馍过来，笑嘻嘻的非要塞我嘴里。我接了馍馍却不敢吃，只笑着告诉她不要吃太多了，不然等会去望山楼就吃不下了。凤凰应了声便又掉头跑了。
我偷偷把馍馍扔了，仍旧默不作声的跟在他们后面，提防着周遭并不算密集的人流。凤凰买的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开始逐渐增多，夏烟拿了满手，眼见已经拿不下了，却不知道她从身上哪儿又掏出一只口袋出来，把东西一股脑都装了进去。我不由失笑，上前接过了袋子。夏烟吃了一惊，赶紧又把袋子夺了回去，埋怨我道：“哪有让老爷亲自拿东西的道理。”
我颇有些尴尬，前世只知道“哪有让女生拿东西的道理”，不过好在夏烟也不是什么寻常的弱女子，这点东西也不至于累着她。夏烟拿过了口袋，嘴里还唠叨了两句，忽然小声凑过来跟我道：“老爷，凤凰小姐说你一上午都是失魂落魄的，连街上的女人都不看了，不知道是又在想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