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进闻言大笑，道：“果然如此。主上说你的“妇人之仁”真是一点都没说错，先生根本从来都没有杀过人，也不敢杀人罢。真是白瞎了这一身功夫。”
我冷冷的看着他，松开了右手，只用左手按压住郑初晴的脖子，并慢慢俯身拿起了地上的红妆剑：“我不敢杀人？方进，你若再不让开，你就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么？”
方进嘿嘿笑道：“先生若有绝招，再使出来便是。方才那一招我还没看清楚呢。啊哟，我还记得先生有一招狮子吼来着，只不过早就没力气使了罢。”他顿了顿，忽然敛了笑容又道：“先生应该知道，今夜你是走不了了的。郑姑娘前来报信已经算是很快了，但也已经是来不及了。驱魔盟的人带着大量江湖人和官兵已经把这里围起来了。”
我看了一眼怀中面容惨淡的郑初晴，心里既是感动又是难过。我道：“我走不了了，你为什么还不走？你也是奇怪，一直在跟我拖时间……啊……你想做什么？”
方进脸色一变，一本正经道：“方某乃是莱山派正道人士，发现此地火起后赶来救援民众，不料却发现半城先生李老实带着一众傀儡在屠杀乡民，遂下场缠斗死战至今。”他变脸极快，一转眼又恢复成了那副笑呵呵的样子，“先生，你说我这么跟驱魔盟的人说，他们信还是不信？”
我苦笑道：“好毒的算计。你们早就设计好，我只要身处明镜坊，傀儡又是我的一众乡亲，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若是不来此地也就罢了，来了这个黑锅必然就落在我身上了。啊……”
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只不过自从我决定赶来此地之时就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并不知道我在这个世上真正的身世，可谓举目无亲。明镜坊就是我的出身之地，成长之所，明镜坊的乡邻们就是我的一众血亲。我既看到了明镜坊火起，又怎么可能不来？
我喃喃道：“那这么说来，望山楼上丢下来的那把剑也是你们所为咯？目的就是要提醒我去明镜坊……”
方进道：“什么？我不知道你说的丢剑是什么，不过无论是你看到了明镜坊的烽烟还是别的什么，必然会有人提醒你去明镜坊的，而且我们相信你收到明镜坊出事的消息，一定会先一步到来的。”他见我陷入沉思，忽然又敛了笑容，正色道：“先生，还有一点时间。你若还想救郑姑娘，就请把郑姑娘交给我吧。”
“你是不是疯了？”我冷冷的斜睨着他，似乎他在讲一个天大的笑话，只不过我现在笑不出来罢了。
方进道：“郑姑娘的伤要是再不快些处理的话，只怕就会失血过多而死，这些先生是知道的。你现在把郑姑娘给我，我便能早些带她去治疗，她便能多一分活命的指望。”
“为什么？”我不为所动，仍旧冷冷的望着他，“我可不相信你有什么好心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进笑道：“我只不过是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计划罢了。先生若愿意把郑姑娘交给我，我可以告诉先生一件事，对先生非常重要的事。”
我心念电转：“你把我拖在这里，等会驱魔盟的人来了，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你还要郑姑娘做什么？难不成……你是还想借此向郑家邀功？”
方进笑得如沐春风：“方某听说郑家十三小姐——也就是先生手中的晴姑娘，姿容出众、武功卓绝，是当前四大世家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子弟，近两届青梅宴的魁首。郑家如今人才凋零，不欲将十三小姐外嫁，而是有意为其招赘……刚好方某父母早亡，亲族离散，这些年来只和师父相依为命……”
“是了，你方进年轻尚未婚配，又人才武功出众，简直是入赘郑家完美人选……真真是好算计啊好算计……只不过……”我摇了摇头，捏紧了手中的红妆剑，“我是不可能把她交给你的，你们这些妖人手段太过恶毒，我若把晴姑娘交给你，说不得下次我见到的晴姑娘就成了一具傀儡了。”我提了提嗓音，厉声喝道：“我宁愿晴姑娘就死在我手里，我赔她一条命便是！也好过她落在你手上成为行尸走肉！”
“怎么会？”方进被我喝得一愣，连忙道：“方某绝无此意，可以以我师父起誓。还有就是，我可以告诉你的那件事，先生难道没兴趣知道么？是和你师……”
“闭嘴！”我冷冷的打断了他，“我不会拿晴姑娘的性命和任何人做交易，这件事我不会再谈第二次。还有就是，你说的时间也没有了。”
远处不同方向不同距离，能看到好几个黑影正在的靠近，靠近的速度也不一致，似乎有人在停下来检查地上的尸体。不过这时，旧宅门前的傀儡们却忽然都动了起来，黎叔当先空着手飞快的在附近地面上搜寻并捡起一把刀，然后纵起身法朝着一个方向的来人迎去。其他的傀儡也顿时四散寻找武器，连被我打断一条腿的林氏也开始移动，只不过她只能单腿跳跃，摔倒之后就索性爬行。
我看的心中不忍，却见左二仍旧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多看一眼地上的林氏。我叹了口气，方进也叹了口气。远处烟尘大起，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我看不到战况，但能听到惨叫声传来，心下不由的一沉。傀儡是不会惨叫的，惨叫的定然是赶来的江湖人，而且傀儡不畏刀剑，若是能以招换招，吃亏的必然都对方。而且根据我之前的印象，原本会武的活人，变成傀儡之后仍旧会武。我发现黎叔的时候，他手上的刀法便相当的犀利凶猛，我当时甚至以为他并未变成傀儡。
我和方进听着外围的乒乓之声，一时都没有人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我开口道：“我刚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此时才有这些江湖人陆续杀到此处，你却单独一个人进来和我耗了这么久，外围是还有你们的人在拖时间？。”
“正是如此。”
“那么晴姑娘也是你们放进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方进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过了半晌他才道：“方某其实并没有发现晴姑娘在我身后埋伏，她的偷袭若不是先生那一招，结果如何可真是不好说了。”
我哼了一声，道：“我功力受损，也有没发现她什么时候来的。不过道理却很简单，如果除了她还有别人潜进来了，那就是你们的外围防线漏洞太大。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成功了，那就是你们的人故意放进来的。”我扫了一眼已经四散的傀儡，“这些傀儡都会主动寻觅活人的气息吧，根本没人能藏的了。”
方进沉吟不语，但也只过了一会儿便冷笑道：“先生也无需挑拨，我们这些人既然都选择了当鬼，那目的便都是一致的。”
“哦？什么目的？”
方进嘿然道：“先生也不用再套我话了，你看我蠢么？”
“你还不蠢？”我破口大骂道，“惨绝人寰，灭绝人性，做鬼不当人，有辱父母祖宗师门……”
“好了好了，先生别骂了……”他苦笑道，“我蠢还不行么。”
“你这蠢人，多骂了也是无用。”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你这样陪着我在这里拖时间，到底是想达成什么目的？想让我身败名裂？想杀我？如果要借此向驱魔盟和朝廷邀功的话，你拿我的人头去也是一样的。驱魔盟的人来了若是一拥而上，我的人头未必就到你手里了。”
方进摇头道：“先生此言差矣。第一，目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收到的只有任务。第二，我的任务只是消耗拖延先生即可，这份功劳就已经不小。方才说的换郑姑娘的提议是我临时想的，此刻已经来不及了，那就当我没说。第三，先生武功深不可测，方某今日是彻彻底底的服了。即便先生现在如此虚弱，手里还抱着晴姑娘，我也没有信心杀得了先生。不过我也确定先生已经没有力气杀我了，不然我早就完了，不是么？”
“其实拖延什么的，完全没必要。自从我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走的。我作为他的徒弟，这里的一切，只能由我来了结。”不远处，我看到一个人手起刀落，一颗头颅无声无息的滚落。还听到有人大声喊道：“这些傀儡无畏刀剑，诸位切记一定要斩首！”我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剑，却终究是无可奈何。
那个持刀人马不停蹄，提着刀朝我的方向纵了过来。“你们是什么人？在此做什……”旧宅门口，拿着棍棒的那个人蓦得也是冲天而起，迎上了持刀人。持刀人惊呼道：“你是……林骁！你这个魔头竟然还没死！”
这边方进也不再和我闲扯，而是提起剑猛地攻了过来，我随手拨开。他冷下脸，手上不停，口中也开始大叫：“李老实，快放了郑姑娘！”
“什么？！”不远处有人听到这句话顿时便喊了起来。不多时，连续又有数人倒地，有三个人影朝我奔了数步，就又听到那个持刀人喝道：“风入松，快过来帮我一把！”
三个人影中有人哼了一声，当即就有人出列转了路线朝着林骁冲了过去——果然是郑潮来了。另外两个人则冲入了我和方进的圈子，其中一人看上去惊怒交加：“我姑姑这是怎么了？李老实你疯了么！快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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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挥出一剑，把方进逼退数米，这才看清楚来人，正是郑明远和郑令明。我喜道：“明远你来的正好，你姑姑受了重伤，你快把她带去疗伤……”
郑明远倒是毫不犹豫，直接就上前两步，不过方进却把剑一横拦住了他，急声道：“阁下别过去！小心有诈！十三姑娘正是被他所伤！”
郑令明则冷冷道：“李老实，你这般挟着我妹妹做什么，她身上这么多血，是你伤了她？”
郑初晴的伤口在脖子右侧，我右手持剑，只能用同样受了伤的左手绕过她的身前按住她的伤口，郑初晴已经昏迷，无力的靠在我身上，这个样子确实很像是我挟持了人质。再加上郑初晴确实是我所伤，郑令明的话我便一句也不敢接，只得道：“明姑娘，明远，你们过来接一手，帮我按住她脖子上创口，不然怕她撑不过去了！”
郑明远则将信将疑道：“真是你伤了我十三姑姑？”
我苦笑道：“我一时失手……”
“你这个混蛋！”郑明远大怒，指着我鼻子大骂道：“你真是狼心狗肺，禽兽不如！你竟敢伤我姑姑，我郑家怎么待你的，我姑姑她怎么待你的……”
“别说了！”郑令明瞪了一眼郑明远，大声止住了他：“这里这么多人，你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赶紧救回十三妹才是正经！”
方进则道：“郑小姐和郑公子，我是莱山派方进。还请二位跟我搭把手，咱们一起合力结果了这个魔头，自然就能够救下十三姑娘。”
郑明远道：“不行！姑姑在他手上，咱们怎么动手？”
我摆手道：“明远，明姑娘，你们小心了，这个方进才是傀儡妖人！”我话音刚落，便见不远处的林骁棍子使得跟风火轮似的，一招横扫千军把持刀人和郑潮一齐逼退，然后忽然调转过头，一个纵身，飘飘然的站在了我的侧后方，并把棍子指向了我对面的这三人，一时间竟狂风大作。他面无表情形容冷峻，手上虽然只是一条寻常棍棒，但他那一身高手的风范和冷冰冰的气质，宛如一个疆场杀神一般。
我一脸愕然，然后便又见其余还能活动的乡邻们均脱离了战斗跳到了我身侧，甚至还有两个一左一右挡在我身前的，竟然还是向来温婉的黎家大姑娘和已嫁作人妇的左家大姑娘。左大姑娘就嫁在同坊的肖家，她的夫婿却已经不见了。远处的烟尘已经有一部分来了视野之内，黑压压的有人有马，全部都手持兵刃，甚至还有不少人带甲，在黄昏的余光下依旧闪闪发亮，看的让人心惊肉跳。
我暗自叹息，下意识的挥手道：“两位妹妹让开一点。”黎大姑娘和左大姑娘闻言当即就默不作声的退开了一步，仿佛她们真听得到一般。这下所有人连我在内都愣住了，我回过神之后还连忙左右各打量了她两一眼。
“李老实！你这个魔头！你还装什么好人！”郑明远怒发冲冠，恨得牙痒痒，“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你要是还有一点点良心，就把我姑姑放了！”
我无语凝噎，再瞧见方进眼里闪过的一丝笑意，更是愤懑填膺。我大喝一声，猛地挥剑朝黎大姑娘砍去，但剑却在她脖子边上停住了。我想起这些年一起长大的情分，无数从前的画面从我脑海里闪过，再想起就在不久前还和凤凰聊起关于她的笑话，心中更是酸楚难言，这一剑便怎么也砍不下去。
“事到如今，还在惺惺作态！”郑潮冷着一张脸，也走到了我身前。“老夫真是瞎了眼了，竟然还想着……还想着……如今看来，还真是万幸！没让你这等妖人进了我郑家的门。”
啊？我有些诧异这话怎么能这么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心思和他细辩了。我叹了口气，道：“郑前辈等会再骂，还请前辈过来把十三姑娘先接过去吧。她伤在脖子上，需要尽快送医。”
郑潮哼了一声，森然道：“晴丫头落在你手上，你这样的妖魔，谁知道你有没有施展那些禽兽不如的手段，把她也变成一具傀儡？”
郑明远大惊，道：“十七叔祖，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方进也道：“郑大侠，方某和郑姑娘一齐围攻这个魔头，均被他一剑重伤。郑姑娘倒地之后，他当即便挟了郑姑娘在手上，方某竭力死战，这个魔头应该还没有时间在郑姑娘身上动手脚。”
郑潮看了一眼方进但并没有理他，只对郑明远喝道：“明远你可听好了，这青云的妖人手段匪夷所思，毒辣异常，怕是要故技重施。当年在风岐山上，便是这般毒计……你回去问问太祖父就知道了。”
这句话大伙儿都没听懂，我也没听明白，不过那个持刀人似乎是听懂了。那人一把长须，目露精光，看上去已经年近中年，身材却极是健硕。他开口道：“郑小公子，你叔祖说的没错。当年风岐山上，你郑家可谓人才济济，对阵青云妖人时摧枯拉朽，真真是锐不可当、风光无限。可是，就是这样的大好基业却毁在傀儡妖人的一个阴毒惨烈的诡计上面。”
郑明远拱手喊了声“马道长”，又道：“晚辈着实不明白……”
那个马道长分明穿的只是寻常服饰，并没有穿道袍。他道：“老夫当年也在风岐山上，那幕惨剧看得一清二楚。唉，可惜啊……”
不远处有个熟悉的声音接口道：“马道长说的没错。当年的事，咱们也都看到了。”我闻声放眼看去，李谦李泰李禅带着一大群人聚了过来，其他方向也出现了不少武林人士，把这里围了个通透。
东面在我的正后方，全是服饰各异的江湖人士，我也只认识为首的太清观万道人。他身边还站了两个和尚，一个年老一个年轻，嘴里念念有词——估摸都是法度寺的。
北面目测都是本地卢家的人，卢家子弟我认识的只来了卢文炫和卢文煜，仍旧没有看到卢文灼的身影。卢家为首一人白面长须，气度不凡，一开口便带着一份深深的遗憾：“李先生，卢某在这里看到你，真的是很心痛啊。”
我尚未答话，这边李禅那阴森森的声音便接过了话头：“卢二，你又心痛什么，上次没把你的幼女塞出去，你也说心痛说可惜。如今看来，你卢家上上下下都得烧高香……”
南面一个声音又接过了李禅的话头道：“啊，原来卢家还有这个打算，倒是显得我天门派有些不识趣了……”说话的正是天门派掌门吕岳松，当阳子、玄机子和老武都在，反倒是吕家那个小少爷吕瑞阳不见踪影。
卢裕杨拱手苦笑道：“吕道长言重了。李九这厮又喝多了胡乱发酒疯，道长莫要信他。李先生对我卢家确实有恩德，大家也都知道，无须讳言。但卢家绝无通婚之意。”卢裕杨身边的卢大公子卢文炫也一脸郑重的表示卢家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这边郑明远急了，扬声道：“诸位师长，我家十三姑姑还在此獠手里，还望诸位群策群力救回我姑姑！”
李谦上前一步，对郑明远道：“明远莫急。你叔父所说之事，我们几个曾去过风岐山的人都是看到了的，他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当时出云龙郑渊……”
“李六爷！”郑潮忽然出口打断，肃容道：“此乃我郑家家事，等回了兴阳，自会有长辈出面告知此事。还拜请诸位慎言！”
李谦不以为意，只笑着摊了摊手：“也罢，也罢。郑家的十三姑娘，我记得似乎就是出云龙的遗女，啧，这可真是巧了。既然你们不着急，我们有什么好急的。虽说驱魔盟如今是以我肇郡为首，但如今咱们该怎么做，你郑家先表个态好了。”
郑明远大声道：“当然是要先救出姑姑！”
“当然是要先诛杀妖邪！为民除害！”郑潮出人意料的突然拔剑朝我冲了过来，刷刷刷连续朝我攻了五六剑，却忽然掉转剑锋，朝着郑初晴的脖子劈了过去。我早有准备，竖起剑锋一挡，两剑相交顿时发出一声巨响。郑潮的佩剑被红妆剑分为两断，我也被震得虎口发麻。
郑潮一声冷哼，丢下断剑，飞快的退回人群，厉声喝道：“这就是我郑家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