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果然见到了墙壁上有一个微微的凸起，四周的砖缝也稍大一些，想来我床底下的那个也是如此。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告诫她道：“这地道前路未知，咱们眼下凶险环绕，实在是不适宜在这里玩地底探险寻宝。你等下好好的躲在我身后，不准再乱来了。”
凤凰有些不满，道：“我可不是来这里寻宝的，哥哥也太小看人了。我是想着哥哥有伤，咱们东躲西藏，不如找个安稳僻静的场所先给哥哥疗伤。江姐姐先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其实觉得咱们之前会面的那间地下室倒是挺好的……”
我摇了摇头，道：“江小姐的意思只是让我们想办法躲藏好，肯定不是让我们躲在这样的地下。这个通道也不知道有没有出路，若是是死胡同，唯一的出入口若是被官府发现了怎么办？到时候咱们就是瓮中之鳖，对方无论是封堵还是放烟放毒放水咱们都只能舍命硬闯一条路。”
凤凰嘟哝道：“这种暗室哪里有这么容易被发现……”
我一边弯腰慢走，一边道：“你描述的那个机关，看上去实在是太粗浅了，江小姐能发现你能发现。官府能人不少，几大世家也是藏龙卧虎。咱家这是还没被抄，一旦被抄个干净，暗门的秘密没准就会被人瞧出来。你可知道为何翠微楼那间暗室没让我们久留？我仔细观察过了，那间暗室更像是一个临时挖出的坑，从位置来看，十之八九是……化粪池，呃，就是粪坑之类的地方。机关也是这种简陋的，估摸能够很容易就拆卸或者破坏。我们一走，他们估计就要把这个坑给填上了，这样便几乎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凤凰被恶心的皱起了眉头，不由的捏着鼻子道：“哥哥真是的……那你说咱们现在走的这里，不会也是这种地方吧。”
我道：“应该不是。虽然有些气闷，但这里明显是一条通道而不是一间暗室，也十之八九会有出口，就是不知道到底通向哪里。”
又走了大约十数米，眼前的通道赫然出现了另外一个口子，让我不由的愣住了。我苦笑道：“这到底是个啥，地底迷宫么？”
凤凰这回倒没有胡乱拿主意了，估摸是看着两边都是一样黑漆漆的口子，无论哪一个都没有额外的吸引力。我闭上眼睛查探了一会儿，隐约觉得原先的通路尽头似乎不远了，还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一些人气。多出来的这个口子却一点气息的痕迹也没有。有人气或许就证明出口快要到了，我决定还是按照先前的路线继续深入。
我虽然说这里不太可能是粪坑那样的排污场所，但随着脚步的深入，逐渐感觉到通道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空气也潮湿了起来。凤凰一边小声抱怨我是个乌鸦嘴，一边捂住了口鼻。
待走到一潮湿泥泞处，这条通道总算是见了底，尽头的墙壁上还有一些青苔。看来出口就在此处了，我和凤凰一起寻了半天，没找到机关，但有找到一点短窄的缝隙。我无计可施之下，尝试把红妆剑刃插入缝隙之中，缓缓使劲拨动，还真就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石门。我努力探出头一看，不由的有些失笑，竟然是一口废弃的枯井。井里有些积水和污泥，怪不得味道不太好闻。
我让凤凰等着，自己小心翼翼的爬出了井口。我看了看四周，似乎是一处闲置的宅院，院子里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位置大约是在我家南面三条街的春生坊。这里我不太熟悉，但既然发现这是一处相对安全的出口，便让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我简单的搜索了一下院子，院子很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四处都积了一层尘土。我又留意了一下附近的移动的巡视守卫，发现都至少在数十米之外。我这才把凤凰从废井里叫了出来，这孩子个子娇小身手却灵活，倒是比我上来时快的多。
地下的空气自然是比不得室外的敞阔新鲜，凤凰也忍不住大口的呼吸了数息。我苦笑道：“在地下当老鼠的滋味不好受吧？”
凤凰倒是不以为意：“跟着哥哥当老鼠也挺不错的。”
我心中颇不好受，不由暗想：我两世为人，见过的东西不敢说很多，但起码正常的活过。凤凰才花苞一般的年纪，怎么能任由她陪我当一世不能过街的老鼠、不见天日的妖魔？可是事已至此，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和凤凰相互清理了一下身上沾染的污泥，然后在院子内寻了一个房间。我不敢带她上床，只在靠近房门就地靠墙坐了，让凤凰窝在我怀里睡觉。今夜似乎没有人打更，也不知道折腾了一晚现在到底几点了，但总归应该能够平安的熬过今夜。
凤凰自然没有异议，无论是她幼小之时，还是先前在自家的屋顶，她都没少这样在我怀中睡觉。只是今夜的凤凰却有些不似平常，在我怀中扭来扭去的，就是睡不着。我暗暗叹了口气，身逢大变，又有几人能够安枕？
凤凰幽幽的道：“哥哥，我睡不着。”
我摸了摸她的头，道：“那我给你讲故事？你是想听鹿鼎记呢？还是红楼梦？”
凤凰摇了摇头：“哥哥，我一直都挂记着明镜坊的乡亲们呢，他们……都怎么样了？你把今天遇到事讲给我听吧。”
我闻言沉默良久，心想这些事情虽然残酷无比，但终究是应该让她知道的。我亦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因为一直在应付眼前事，也憋在心中许久了。此刻也算难得的安稳静谧，不如就此好好的聊一聊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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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自从来到将军府之后，我第一次带你回明镜坊的那天么？我们在明镜坊发现很多人家中都挂了白，左家大叔、左家的老三和黎家的老二都忽然没了。”
凤凰点了点头。
我继续道：“他们都死在那天的前一个晚上，也就是将军府忽然被大批傀儡夜袭，傀儡们全部都被将军府的守卫斩杀。卢将军也因此受罚被软禁，崔夫人决定提早把文炼送到我家来。”
“在这个流血之夜，我被一场追逐引到了城外西南的一处树林里。”
我把我遇到卢家和郑家的这个青年五人组追杀林骁的事情讲了一遍，讲到第一次知晓师父的真实姓名和真实身份，讲到之后和左家大娘一起去挖掘林骁的遗体却遍寻未果，讲到我对青云会过往的一些了解。
我打开火折子，用手指在身前地面的灰尘中勉强画了一个浅淡的图案，并把红妆剑摆了上去，和她简单的比划了一下青云会的标志。光线晦暗，我画工粗糙，凤凰也只能意会了。“天门派第一次来我家比武的时候，有人在我的房间内用血留下了青云会的标志，并把先前遗失的红妆剑送了回来。”
“我对这件事的理解有些问题，最初一直是以为是傀儡妖人借青云会的名义向我示威和警告。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的。”
“今日，啊，应该是昨日吧，我在望山楼内看楼中的舞台布置时，忽然从楼上掉下来一把剑，那把剑正好掉在舞台中央山水图案的侧上方。你现在能够明白在我眼里是看到了什么了吧？”
“是青云会的标志！是有人故意提醒哥哥的么？”凤凰的反应很快。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你告诉我明镜坊那边起火了。你现在想想，你能想到什么？”
凤凰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有人想告诉哥哥，明镜坊的青云旧部们，正有事情发生，让哥哥赶紧过去……哥哥，最后到底怎么了？”她的最后这句话已经带上了不可抑制的颤抖。
我也沉默了，凤凰也不催促，睁大了眼睛静静的等待我开口。我叹了口气，还是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把在明镜坊的见闻，都一一向她述说。当我讲到我看到明镜坊所有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变成了傀儡，她如我当时一般，也是满脸的惊恐和绝望。不过凤凰在一个问题上比我反应更快一些，她惊惶的问道：“左二姐姐呢？她死了吗？有没有变成傀儡？”
“她没死。我在咱们旧宅的房间里看到了昏迷过去的左二妹妹……”
“左二姐姐就是傀儡师！”凤凰几乎要从我怀里跳了起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苦笑着搂住了她：“我当时要是有你反应那么快就好了，左手也不至于会受伤……”
凤凰轻轻的抓住我的左手，她的表情里既是难过，又带着几分恍然：“我就觉得最近看到左二姐姐都好奇怪啊，老在问我一些从前的旧事……”
我道：“她在套你的话？都问了什么？”
凤凰摇头道：“她问我记不记得爹爹从前的事，可爹爹不是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么，我有什么能告诉她……她就有些发愣，又问我是不是天佑三年出生的，可我不是天佑四年才出生的么？然后她就又愣住了。”
我心中一跳，不由的陷入了沉思，左二这是怎么了？从上次一起在我家喝酒来看，我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和我说的旧事也没有问题。可昨天的她摇身一变成了傀儡师，而且似乎还有其他人在控制她，或许是方进，也或许是别人，但我并没有感觉到那种熟悉的古怪的感觉。那到底问题是在哪里呢？左二这是神智错乱了么？可是在昨天最后的时刻，她似乎清醒了，虽然没有再说话，但她看着我的眼神好似又回到了从前。
这个问题只怕一时也想不明白，幸好我把她从明镜坊带了出来，以后若有机会，我亲自再去卢文灼那里找她问问好了。我继续给凤凰讲述昨日的经历，我讲到方进的出现，以及郑初晴欲偷袭方进反而被我发出的剑气错手重伤，凤凰虽然没弄明白我到底用的是什么招数，但仍旧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慢慢的讲述完了整个过程，郑初晴被救走、我被围攻中了郑令明的连环计最终落败、以及无奈之下使出“披心沥血”反杀翻盘，最后我亲自烧掉了所有傀儡，并带走了左二交给了卢文灼。凤凰哭声不断，时高时低，听到我烧掉傀儡这里时差点哭的背过气去。如此惨烈的现实，对于我来说都太过残忍，何况是只有七岁的她。
她在我的顺气之下，过了许久，才终于恢复了平静，抽噎着跟我道：“江姐姐说，我以后可不能老是哭鼻子了，会给哥哥添烦恼的。可是……可是我……”
我笑着道：“女孩子哪里有不哭的呢？你以后少哭一点，多想一点便好了。我给你念一段我从前看过的文章罢。”我给她简单的解释了几句，就开始念道：“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我不知道她都能不能听懂，但她面上竟然也露出几分悲凉的坚定。她朝我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等以后咱们要是……要是方便了，就一齐去看望一下郑姐姐吧，嗯，还有夏烟姐姐，怜影姐姐，我要好好谢谢她们。还有左二姐姐，我有好多事想问她。还有……还有崔姐姐，她……我也想要找她问个明白，她为什么……为什么……”
凤凰忽然又哽咽了，道：“哥哥，我又想哭怎么办？”
我柔声的哄着她，但心底的杀意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虽然不见火星，但烟尘已经开始四处弥漫。凤凰明显已经感觉到了我的变化，她扑进我怀里，道：“哥哥，哥哥，你以后要是遇到了崔姐姐，你……你先别杀她，好不好？就算你忍不住，也总得问个明白。”
我没有答应她，只是搂紧了她，我自己的声音也忍不住开始颤抖：“你先告诉我，我走之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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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走后，大家都有些紧张。崔姐姐便让我们先好好的看演出，等哥哥回来。”凤凰再次平静下来之后，开始跟我叙述我走之后的见闻。
“可是大家都没什么心思看，江姐姐的表演明明很精彩，但我们这边一个喝彩的都没有，我也完全看不进去。”
“过了几个节目之后，我突然发觉楼里有很多客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那些房间似乎都空了一大半，喝彩声也小了许多。”
“崔姐姐去靠外的窗户外看了一眼，说不好，有好多江湖人聚集在楼下，不知道是不是要去明镜坊。”
“大伙儿顿时便有些急了。崔姐姐就叫郑姐姐赶紧去给哥哥报个信，还把寒霜剑也给了她。郑姐姐什么也没说，拿了剑就走了。崔姐姐还让她避开北边聚集的人群。”
“郑姐姐走后，大家更没心思看演出了，就都聚集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怜影姐姐还专门出去了一趟，去告诉江姐姐说她不想演出了，反正她戏份不重，让人替换她便是。不知道是不是她和江姐姐吵了架，反正她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大家都没心思说话，我也没有问她。”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天色暗了很多，楼内楼外好像变得吵闹了起来，我听到外面有人说，是明镜坊出现了许多傀儡。楼里的表演也停了，剩余的客人也逐渐离开望山楼。”
“崔姐姐皱着眉，也开始有些急了起来。然后这个时候我们就都看到了明镜坊里冒出的烟花，我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烟姐姐看了一眼崔姐姐，说这是军用的烟火，崔姐姐脸色一下就变了。我觉得不太对劲，望着外面心里就更觉得慌了。这个时候夏烟姐姐忽然大叫：“小姐小心！”然后猛地拉了我一把，我感觉肩膀上被什么东西给戳了一下。一回头，却看到崔姐姐收回手指一掌打向了夏烟姐姐。”
“大家都懵了。夏烟姐姐搂住了我，往外一拽，崔姐姐的掌风就到了，正中夏烟姐姐的后心。夏烟姐姐抱着我扑到在地，吐了好大一口血。”
“怜影姐姐跳了起来，叫道：“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崔姐姐没有理她，朝着我冲了过来，怜影姐姐上前拦住了她，两个人顿时便动起手来。”
“怜影姐姐分明不是崔姐姐的对手，几招之下就落了下风。我赶紧从夏烟姐姐腰上拔出了她的云阙剑，朝着她们冲了过去，舞着剑分开了她们，并趁机把剑丢给了怜影姐姐。”
“怜影姐姐手上有剑，顿时便好得多了，勉强能和崔姐姐相抗，我又拿出身上的匕首。喏，就是这把“眉心”，和怜影姐姐一起挡住了崔姐姐。”
“我们一直大声质问崔姐姐到底要做什么，她咬着嘴唇什么话也不说，下手却越来越狠。她一掌把我逼得退了好几步，然后一脚踹在怜影姐姐的手腕上，云阙剑也脱手了。崔姐姐捡起剑，直接刺向了怜影姐姐的胸口。怜影姐姐勉强挪动了身子，但还是被她刺中了，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溅了崔姐姐一身！”
“我吓坏了，也气疯了，直接朝怜影姐姐的身上扑了过去！崔姐姐不敢伤我，便收了剑伸手来抓我。怜影姐姐一边抱紧了我，一边骂崔姐姐贱婢，问崔姐姐是不是早就想杀她了？怜影姐姐还说崔姐姐这般残忍好杀，怪不得哥哥不愿意要她！”
“崔姐姐理都没理怜影姐姐，准备继续下杀手。就是这个时候，外面忽然闯进来两个人！一个是胡伯，他直接破门而入攻向了崔姐姐，崔姐姐只能放过怜影姐姐去应付胡伯。还有一个人是怜影姐姐的那个小丫头，她进来之后也被吓坏了，直接坐在地上哭……”
“等等！”我出言打断了凤凰，一个让我感觉古怪的可能性从脑子里忽然冒了出来，“翊君……崔氏，她翻脸之后一直没有说过话？”
凤凰的眼中满是遗憾和难过：“我知道哥哥想的是什么，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崔姐姐看到胡伯很是惊讶，她接了胡伯几招之后，说了两个字。”
“是你。”
“啊……”我感觉我满心都是失落和失望，甚至还有几分冷冷的讥讽和自嘲——我还在对这个女人期待什么？我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么？我叹了口气，道：“崔氏不是胡伯的对手，这么说来，她是……跑了？”
凤凰摇了摇头：“不，他们两个打个平手。胡伯好像不太对劲。他一边和崔姐姐比剑，一边大声叫我们快走。可是怜影姐姐这个样子，夏烟姐姐也已经晕过去了。我最多能抱动她们中的一个，我还能怎么走？”
“胡伯和崔姐姐估摸过了有十几招，这个时候门外又进来两个人，是江姐姐和她身边的凌音姐姐。我叫了她一声，她看到怜影姐姐和夏烟姐姐的样子也被吓坏了，赶紧给她们把了脉，给怜影姐姐简单的裹了一下，还小声吩咐凌音姐姐快去把“白姑娘”请过来。”
“凌音姐姐去的很快，没一会儿她就带着一个蒙着面，但很漂亮的姐姐进来了。江姐姐拜托那个“白姑娘”好好安置一下夏烟姐姐，那个“白姑娘”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和凌音姐姐一起把夏烟姐姐搀起来带走了。”
“这边胡伯好像有些顶不住了，胡伯连声催促我们快走。我和江姐姐勉强扶起怜影姐姐，我叫怜影姐姐的那个小丫头过来搭把手，那个小丫头吓得一动不动的，我也就没管她，扶着怜影姐姐往外走。”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哥哥的那一声怒吼——“杀”！我们都被吓了一跳，那个小丫头更是吓得跳了起来，连滚带爬的跑了。崔姐姐好像也被吓到了，她明明占了上风，但当即就停手后退不攻了。她愣了片刻，跑到窗户边上张望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直接跳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