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许常富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说什么呢？张氏把工坊看的比什么都重，节礼都买好了却突然提出要去镇上？
还是说张氏什么都没买，去了镇上就直奔医馆？
还是说大夫说她有孕三个多月了，张氏毫不意外的模样？
许常富沉默下来，下意识的看向许家阿爷，许家阿爷暗叹了口气，打圆场道：“有孩子是好事，既然是被镇上医馆把出的喜脉，换了大夫难免麻烦，就让镇上的大夫继续看就是了。”
王氏在一旁笑了笑，看着张氏道：“是啊，阿酒她也忙，还是你这个当二伯娘的心疼人，不愿意给她添麻烦，哪像我们这些没眼力见的，一个头痛脑热都要叫她瞧瞧。”
张氏还未说话，便听到许家阿奶把酒杯搁在桌上，缓缓道：“我一直以为我这几个儿媳相处的好，孩子们也孝顺，竟是我看走眼了吗？反正今天天好，趁着月色，你们有什么不满，有什么不愉快，都摊开说说。”
见大家都垂着脑袋不说话，许家阿奶指了指张氏：“今天你有喜事，你先说。”
张氏被点，求助的看了一眼许常富，许常富垂着头没看见，张氏咬了咬牙：“阿娘说笑了，我能有什么不满？”
许家阿奶轻哼一声：“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有四个孩子，不会连自己有孕都不知道，你绕过阿酒去镇上看大夫，我也不说什么，你偏偏要当着我们的面提出来，是为了什么？”
“这真的是凑巧……”张氏还要再说，便听到许青柠忽然笑出了声：“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因为阿酒是个女大夫，万一影响到她生男孩怎么办？那可是阿娘盼了多年才又盼来的宝贝疙瘩，可是阿爷阿奶疼爱阿酒，阿娘不想得罪了阿酒，可不得当着众人面提出来嘛，最好是阿酒大闹，阿爷阿奶觉着阿酒不懂事，把感情转移到那个孩子身上，毕竟，一个女娃娃，凭什么被家里宠着，对吧，阿娘？”
张氏愣了一瞬，惊讶道：“青柠，我是你阿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许青柠继续笑，质问道：“是啊，你是我阿娘，你也知道你是我阿娘，为什么你宁愿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也不愿意多在意我两分呢？我还不够听话懂事吗？你既然不愿意爱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呢？”
张氏怒道：“我还不够爱你吗？你是没吃饱还是没穿暖？村里哪家姑娘不下地，你下过几回？村里姑娘一年吃不上肉，你月月都能吃上，你每年都有新衣，有压岁钱，这还不够吗？你出去打听打听，这叫不在意？”
许青柠哭了，眼泪很快便打湿了脸颊：“那些是你自己愿意的吗？不是，是你不想输给大伯娘和三婶，我就是一个你拿出去攀比的工具，一个标榜你和她们一样一碗水端平的工具，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和你一直跟大伯娘和三婶待在一起？只有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的目光才会落在我身上。”
张氏哑然，愣了一会儿才不解道：“为什么你会有这些想法？我就说你们不该读书识字，读了书，心就野了，竟然妄想和男娃一样受宠，他们能传宗接代，你能做什么？你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到时候给你备些嫁妆，不让你在婆家抬不起头，我们母女情分也就这样了，我宠着你做什么？你又不能给我养老。”
许青柠直勾勾的看着张氏，半晌才问道：“若是早知道我是个姑娘，你是不是都不愿意把我生下来？”
张氏忽然叹气：“青柠，我其实不太能理解你为何对我不满，你能吃饱穿暖，才会想要爱，想要重视，可我小时候，只能想着怎么才能吃饱，冬天怎么才能少挨一些冻，你外婆他们疲于生计，连你舅舅们都很少管，别跟提我了，我自认为我已经做的够好了，我没让你吃我小时候吃过的苦，给你定亲也是精挑细选的，希望你能过得平顺，我承认我在你大伯娘和三婶面前，会刻意表现一些，因为我不想让你阿奶和阿爹觉得我这个人不如她们，许家的日子是我做梦才有的好日子，我不愿意失去这些，但你也得了实惠不是吗？”
“青柠，做人不能太贪心。”
许青柠觉得有些好笑，做人不能太贪心吗？自己想要自己的阿娘爱自己，竟然是贪心吗？最后许青柠擦干眼泪，哑着嗓子淡淡道：“知道了阿娘，是我太贪心了，我往后不会再想这些。”
张氏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反而心中一紧，想说什么，但许青柠已经低下了头，没再看自己，张氏定定看着许青柠，眼神有些发直。
许青山担忧的叫道：“阿娘。”
张氏转头看着许青山，扯出了一抹笑：“阿娘没事，别担心。”
笑完瞥见许青柠，脸上的笑容一僵。
许青山神经再粗，这次回来也发现了家里几人之间怪怪的，问谁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今晚格外沉默，这会儿看看许青柠，又看看默不作声的许青桔，还有大受打击的许常富，以及茫然无措的许青问。
许青山跪在许家阿爷面前，痛声问道：“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阿爷，您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许家阿爷把人扶起来，无奈问道：“青山，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许青山愣了一瞬，沉默下来。
许青柠要的简单，但又太难了，许青山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多爱护妹妹几分，就能弥补两分，可是有些东西，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许青柠心底的渴望从未被满足过，甚至日益侵蚀她的心，可自己是受益者，永远没有立场去责怪张氏。
许常富颓然的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没有正视过这些问题，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张氏张了张嘴，半晌，沉默的坐着，望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