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眼皮微挑，陈落也是看得微微皱眉。
人形的劫云是什么鬼？
这雷霆笼罩的劫云人不断出现在丹朱的身侧，转瞬之间，上千个劫云人便将丹朱团团包围起来。
丹朱持枪摆出战斗姿势，没有等到劫云人完全成型，他枪一甩，便要率先出生。
不管是什么，这都是他的最后一波雷劫，他要一力破之，成就混元。
惊龙枪刺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劫云人，枪上的威力比起以前强大了不知多少。
但就在枪尖即将命中之前，诡异的变化出现了，让丹朱心跳都停了一拍，就连前刺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再是云雾状，还带着金色雷霆的劫云人，惟妙惟肖的面庞展现出来，让丹朱都无法再前刺下去。
“明姨！”
丹朱眼角滴落一滴泪水，面前女人那让他朝思暮想的面容勾起了他年少时的回忆。
他生来母亲早逝，父亲帝尧常年忙于公务，一年都见不到几次。
是明姨一手把他带大的，对丹朱来说，明姨就是他的养母，是他心中有着母亲地位的女人。
自从那一年明姨被打下乾坤狱，丹朱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她如今在乾坤狱中过得是怎样的生活，有没有被狱卒刁难，吃得饱吗，冬日穿得暖吗，有没有受过刑？
丹朱好奇得不得了，但当年师尊替自己定下的这伏谍之计关乎能否替明姨脱罪，丹朱也只能按下心中的担忧。
直到今日，劫云人竟化做了明姨的模样，终于让丹朱之前平静如幽潭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波动。
“朱儿，你还好吗？”
温柔娴静的声音从劫云人所化的明姨口中传出，听得丹朱双眼泪腺再一次挤出泪水。
他心中有太多的苦楚想要对明姨倾诉，但一直以来，他都深埋在了心里。
直到这一声问候传入他的耳中，轻柔且不失关心之意。
明知道这是假的，是劫云所化，要来迷惑他的，但就在这一刻，丹朱却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惊龙枪。
用枪对着明姨，哪怕只是一个幻影，他也做不到，因为明姨在丹朱的心中，就是他的母亲。
是和帝尧，师尊一般，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人。
周围越来越多的劫云人幻化出了真实的面目。
帝尧，轮回使宋欢，虞舜，他的弟妹，小林和颜儿，他的外祖，散宜氏的族人们，他在灵寒境军团的许多战友。
他这一生一路行来遇到过的，不管是敌人，还是好友，全都以劫云之身，化为人形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心魔劫，接下来，就看这小子的问道之心如何了。”
罗候不咸不淡地说道，没有太多动作，陈落依旧时刻关注着丹朱，早在见到这么多劫云化形为人的时候就隐隐觉得接下来一定会有大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心魔劫的名字一出，陈落便知丹朱此时面临的，将会是他人生中最难过的一关，也不由得为他紧张起来。
“敢问师尊，此心魔劫难该如何破解？”
陈落欲成心魔之玉，也掌握了一门凝炼心魔之种的手段，但对于这心魔之道，他还只是粗通，一知半解。
今番询问，除了为自己来日渡劫作一番准备之外，也更希望能从罗睺这里得到一些教导，对心魔之道能多加修行。
“这一劫，说易也易，说难也难。”
“心魔者，执念与欲望的集合体，欲破除心魔，放下便好。”
陈落一惊，却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不过，执念如果真的那么容易放下，就不会被称之为“执念”了。
陈落虽未切身经历这一劫，但也心中为丹朱捏一把汗。
他看过的丹朱的记忆可不少，光是那第一个劫云人，明姨所化的心魔，陈落都不觉得丹朱能过去。
更遑论此地足足有上千个劫云人所化的心魔体，等同于一道天堑横亘于丹朱面前，比之前他人生经历过的一切磨难都要来得高远。
陈落正待看个清楚，丹朱要如何过这一关，却只见那上千个劫云人一个个来到丹朱的面前，各与他说了一句话。
陈落看着画面，突然安静下来，竟连这些劫云人的声音都无法听清。
“天道之音，大道发聩，你的境界不够，自然无法明白其真义。”
罗睺只说了这么一句，陈落听不明白的，对他来说自然是不难，但罗睺显然没有逐字逐句翻译给陈落听的闲情逸致。
陈落这一段看得是相当懵逼，跟看哑剧似的，要不是画面是彩色的，他都得以为自己在看上个世纪的黑白默片。
千余个劫云人一一在丹朱面前走过，让他的脸色既怀念又复杂，似是往日种种画面皆在眼前浮现。
陈落看着，虽是很难体会到丹朱彼时那复杂的心境，但也清楚，这一劫恐怕是真的难过。
不过，又过了一会儿功夫之后，丹朱总算是握紧了手中的惊龙枪，对着其中一小部分劫云人率先出手。
枪影浩浩，一下子灭杀了过百劫云人，让场地都变得宽松了一些。
“嗯，杀的都是丹朱的敌人，我还在里面看到森魅族的那个封族长了。”陈落自语。
柿子还是得挑软的捏，那些跟丹朱关系亲近的，就算你要他第一时间出手消除，他怕是也难以做到。
倒不如从这些下手完全没有顾忌的先来，也不会让丹朱的心里有什么波动。
都是敌人，不管是丹朱杀过的，还是没杀过的，总之必然都是他想杀的，哪怕只是一个劫云人，杀了也好。
这些人杀了之后，才是丹朱真正的考验。
因为他察觉到了，在他杀了这些人之后，周遭氤氲的劫气都消散了许多。
“只能杀吗？”丹朱心中多出不忍。
“天道无情，要渡混元，成就万劫不沾身，难不成还要断情绝爱？”陈落长吸一口冷气，觉得这一劫实在太过变态。
这等同于要丹朱手刃自己的至亲好友，只为换一个证得混元的机会，这样的选择，以丹朱的性格，怕是不好做啊。
“那你以为呢，混元已经是洪荒世界明面上的顶尖战力，你们人族和现在还苟存的妖族当中最强的那一批也都难以突破这个境界。”
“能换一个进入混元境的机会，为你们人族添上一分底蕴，哪怕这小鬼自己不愿意，肯定也有成千上万的人愿意逼他做出这个决定。”
陈落被罗睺所说的话所震撼，但仔细这么一想，确实是这么一番道理。
人最大的劣根性在于自私，丹朱今日渡劫的情况若是传回人族。
必然会有些不知好歹的家伙说些风言风语，道什么换做是他，肯定不会犹豫，手起刀落，直接证得混元。
但又岂知，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
都说仙人太上忘情，但要断情绝欲至此，也是让陈落为之胆寒。
这样太上忘情的仙人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在乎的，又有什么牵挂能成为他的弱点呢。
陈落不清楚，也不知道，但看着画面中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的丹朱，他心里希望这绝世的英武男子不要走到那样一个极端。
丹朱放下了手中的惊龙枪，将其深插入地面。
他将弈天盘收起，放弃了一切攻击的手段，他缓缓走到身边最近的一个劫云人前。
这个劫云人凝聚的面貌，是他的一个好友，年少时曾有过一段出生入死的经历，虽然多年未见，但丹朱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脸。
丹朱走上前，完全放开自己身上的防御，面对着身上还涌动着淡淡金色雷霆的好友，只是给了他一个拥抱。
雷霆轰击在丹朱的身上，丹朱未曾变色，只将好友抱在怀中，说上一句“久违了”。
那劫云人听得此话，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几息之后，竟雷霆消散，人也成空。
驱除劫云人，竟不止击毁这一种办法。
陈落侧目看向师尊罗睺，罗睺没有望向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都说了，心魔只是执念和欲望的集合体，执念越深，欲望越大，心魔则越强，反之亦然。”
陈落听明白了，这也即是说，并未出手才是克制心魔的唯一手段。
真正治标治本的方法，还是在于能否放下心中的执念。
陈落不知道，丹朱关于他这位好友身上的执念是什么，但他既然消散了，就说明丹朱放下了这一段执念，也不由得为他感到欣喜。
之后，丹朱又如法炮制，一口气消散了八百多个劫云人。
这些劫云人曾经在丹朱的生命中出现过，但所占比重不多，它们身上有关于丹朱的，与其说是执念，倒不如说是年少时的美好愿景。
放下也不是那么困难，真正让他难以割舍的，还是剩下的这几十个劫云人。
他们虽比不得明姨，师尊，父亲帝尧在丹朱心中的地位，但也在丹朱的整个人生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
对于这些人所缠绕的执念，可没那么容易化解。
就比如此刻丹朱眼前的这个劫云人，衍化的，是他曾经的对手薪火学宫张雨宁。
这妮子，之前陈落在丹朱记忆中曾见过，是丹朱在潜龙会上的第一个对手。
虽然优秀，但败于丹朱手下，也未曾让丹朱使出全力。
因为其卓越的天资和出尘的外貌，倒是让陈落记忆犹新。
“雨宁，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明白，其实我只把你当妹妹的。”
陈落和巫辰同时抬头，眼里泛滥着有瓜吃的光芒，好家伙，这是过去了多久，这个叫张雨宁的小妮子，啥时候还跟丹朱有过一段吗？
丹朱没有像之前一样给张雨宁的劫云人一个拥抱，只是牵起了她的手，滴了一滴血到她的掌心。
“看清了自己的心，还请你去吧。”
伴随着丹朱话音落下，张雨宁的劫云人脸上似是出现了不甘的神色，但还是随之消散。
不管曾经如何，现在的丹朱，是放下了这一段过往。
接着，丹朱一个个地解决自己的执念所化劫云人，每消散一个，丹朱灵台内的清光便会更纯净一层， 代表着他灵台清明，道心澄若明镜。
他的一生，五百年岁月，遇见过的人太多，有些封存在记忆深处，若不是今日见到，他恐怕都想不起来。
偶尔的一次念动，也会在心里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到了此刻，化作一个个小念头成型。
这一劫名为心魔，但此刻却在帮助丹朱回忆过往，等同重走一遍他修炼之路。
丹朱在回忆过往的同时，也察觉到了自己以往修行上的不足之处，在衍化小世界的过程中，也都一一纠正了过来，让修为变得圆满无暇。
时间如白驹过隙，有些执念虽然难以放下，但丹朱在做出取舍之后，最终还是让其所代表的劫云人全部消散。
来到此时，如今也只有四个劫云人还在他的面前。
虞舜，帝尧，师尊宋欢，还有，他最放不下的明姨。
丹朱最先来到虞舜的面前，只是对着虞舜的劫云人恭敬行了一礼，然后站直了身体，轻笑道。
“回忆起和舜兄的初识，第一次见到舜兄这般如龙骄子，总是会不服气的。”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与舜兄相识相交多年，舜兄你不管是修为还是战力永远都在丹朱之上。”
“以往总是想着，有一天能胜过舜兄你便好了。”
“但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这个机会，总以为修炼一段时间能赶到你前面，但再见面时，你的修为都比我更强了。”
陈落听着丹朱的自言自语，也能体会到他这么多年的心路历程。
从初见时的惊艳，想要一较高下，到后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看不见一点超越对方的可能。
这点想要求胜的欲望这么多年积压在心底，每一次与虞舜相遇都会更增加一丝。
于是如今，变成了执念。
“不过，以后我也不会再想着要胜过舜兄你了，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或许此生，我都不会再有机会与你并肩了。”
话中有些许苦涩，但更多的是对虞舜的敬佩。
陈落能理会他的意思，应该是从丹朱决定就地渡劫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积累不足，强行突破的他，完完全全地失去了能与虞舜再一同前行的资格。
他此后必然会被虞舜落下的很远，可能再也难以望其项背。
但他无怨，亦无悔。
感受到丹朱的内心，虞舜的劫云人默笑，伸出一只手，化为拳头轻轻砸在丹朱的胸膛。
然后，消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