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的存续和强大是需要有观测者和传播者的，这是殷岚从云淞处学到的知识。当时他就想过一点——人心是不可控的，有时候人对一件事的反应，或许连当事人自己都无法预测。那如果位于怪谈传播链中的观测者忽然改变了想法，觉得某个怪谈不是怪谈，会发生什么呢？
而且，殷岚自己的亲身经历，已经证实了这种想法成真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毕竟他就曾经通过化消孙齐和刘晓晓所执着的心结，而成功抹去了桂香苑那个新生怪谈向外扩散的机会。
可以说，传播链中的观测者之于怪谈，既是其扩大影响力的不可缺少的必要条件，也是一把可能导致其影响力缩减的双刃剑。一切端看掌握这把双刃剑的人，是否能用好它。
现在，殷岚就打算尝试在唐装老头身上复刻之前的成功案例。
“我想玩的游戏是，赌能通过对这个戏台的网络直播一小时吸引到多少观众。”边说着，殷岚边估算该定个什么数据。没有背靠公司，且没买推荐位的新人主播关注度必然不会太高，所以……“以十万人为目标如何？达到十万观看，是您获胜，达不到十万观看，就是我赢了。”
“五万。”唐装老头对所谓的观看人数并没有太明确的认知，但他却像个精通对半砍价的菜市场大妈一样，开口就砍了一半的数据。“游戏已经由你定了，这个人数要以我说的为准，这才公平。”
殷岚本来也没指望自己的提议能够被全盘采纳，对方的讨价还价在他的预估当中，因此他同意了对方的意思，并强调：“一定要播满一个小时，以时间到的时候在线的观众数为准。不达标的话，我可以带走自己的同伴和两个鬼仆。”
“你这条件有点过分。不过看在你是第一次来，而且这回参加的人类也比往年多的份上……成交。”
在唐装老者说出成交两个字后，强大的怨力从其体内钻出，像黑色的涟漪从他坐的位置波及到殷岚身上。
怨力沾染自己的刹那，殷岚心脏一痛，同时脑海中闪过模糊不清的一个声音。
声音说的什么殷岚完全分辨不出，只感到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勃然怒气骤然升起。但他此时也顾不上琢磨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情绪是怎么回事了，因为就在他和唐装老头统一意见后，周围的声音重新响亮起来，其他人和在场的怪物都发现了多出来的这个老头。
“大人，一年不见了，向您问好……”
抬手示意情绪激动的怪物们安静下来，唐装老头把自己和殷岚刚达成的交易内容说了一遍：“接下来，由各位替我们见证，同时也要请各位多出力。”
通过人类发明的网络扩大影响力？
与受限在镜园的此地主人不同，怪物中也有被人类社会的娱乐活动腐化的存在，立刻就觉得这游戏有意思，可行，而且对自己也是露脸的机会，所以纷纷赞成。
“开始吧，现在就开始吧！”
“等等，我同伴还没到齐。”无视怪物们对自己发出的威胁声，殷岚仗着“游戏”期间唐装老头不会让其他家伙动自己，所以大胆地畅所欲言。“除了刚才去洗手间的那个人之外，你们有没有谁抓了个道士？”
面对这个问题，怪物们均是面露疑惑。
“道士？长什么样子的，今天还来了道士？”
“我好些年没吃到真道士的肉了……”
通过怪物们七嘴八舌的讨论，殷岚至少确定了米易尘的失踪和它们无关。
随后，浅井正男脚步虚浮地从洗手间回来，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就被安排了摄像的工作。他拿着自己的便携摄像机，看着面目狰狞的怪物们朝自己搔首弄姿要求多点镜头，觉得魔幻极了。
“我还需要您暂时解除此地的空间限制，否则连不上网络。”殷岚对唐装老头说。
这个新的要求无疑是进一步逼近唐装老头的底线。他眉头紧皱一瞬又舒展开，轻笑道：“我开始觉得你的得寸进尺像魏天予了，你叫什么来着？是殷同学吧。”
这可不是名字。
浅井正男张了张嘴，看其他人都没有纠正唐装老头，便也识趣地保持沉默。
“殷同学。”没有人否认，唐装老头就真把这个称呼当成了殷岚的名字。唤了一声后，他说：“劝你不要生出毁约逃跑的念头。以前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的下场，你不会想体验的。”
言罢，唐装老头挥了挥手，似乎撤去了某种无形屏障。
院中原有的桌椅、灯笼、食物纷纷化为黑烟消散，没防备的人和怪物们瞬间都摔了一地，殷岚自己也跌坐到地上。也就是摔倒之际，他看见隔断戏台和后台的布帘微微晃动了一下，位于布帘后面的人好像要冲出来，又及时刹住了脚步。
是米易尘。
看来这位道士失踪，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进入怪谈控制的扭曲时空中。
垂下眼小心不暴露米易尘的位置，殷岚拾起掉落的摔掉的眼镜戴好，在怪物们的监督下注册直播平台的账号——他原本是想随便找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站，奈何怪物中有“懂行”的，直接就点了用户活跃数最多的某个直播网站。
名为“群魔乱舞”的直播间很快建立起来。
殷岚看向持正，建议道：“住持，由你来做直播解说如何？就是那种，走近科学或者小岛综艺的感觉。”
“啊？”这要求实在有些奇怪，但持正好就好在对殷岚的安排绝对信任。所以微怔之后，他清了清嗓子接受这个任务。“没问题，交给我。”
也不管这新建的直播间有没有观众点进来，持正已经拿出自己平时忽悠香客捐献的专业态度，一本正经地从在场怪物中最貌不惊人的开始介绍起。
知晓赌约内容的众人此时都不约而同开始祈祷别有人看这荒谬的直播。可惜，最大的直播网站流量实在不容忽视，很快就有人通过同城推荐之类的途径点了进来。
-这是在干什么，老和尚在介绍妖怪？
-看起来像某种行为艺术，不确定，再看看。
-哇，这特效妆还挺真的，高质量直播啊，关注了！
尽管弹幕稀稀拉拉，可发言的都是实打实的活人。见还有人说已经邀请朋友过来一起围观大师发疯现场，陆夺海一度想悄悄联系助理卓峻，让对方用金钱的力量给这个直播间降权重，奈何被怪物盯死了，没法进一步采取行动。
在线人数117人；
在线人数205人；
在线人数……
嫌增长速度太慢，有个怪物一把推开还在以念经的语气讲话的持正：“老秃驴，你真碍事，滚开，我要开始表演了！”它拎着今晚已经在戏台上‘死’过一次的男演员鬼站到镜头面前，粗暴地抓住对方的头发，让其抬起头来。
“这家伙生前是个追求女人不成就杀了对方强迫殉情的废物，据说还有点名气，你们认识他吗？”
-靠，头皮一痛。
-这种表演真的可以吗？
-哇，好暴力，看起来不想演的，这是我能免费看的内容？
怪物对男演员的大尺度折磨很快吸引来不少怀揣猎奇心理的旁观者，在线人数也飙升到7000多人，而此时才过去十几分钟，按现在每分钟都新进来上百人的增速，结果对人类这边不容乐观。
持正、浅井正男和陆夺海都焦虑地看向殷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游戏”。
而殷岚注意到的是弹幕中较为稀少，但始终存在的另一种与看热闹不同的声音——有人觉得这样的直播太过分，违背正常的公序良俗，应该被禁止。
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殷岚心想：快举报吧，求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