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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昰想靠辩论经义说服这一干文臣简直是痴人说梦,断章取义的诡辩在这里根本没用。

在座的一个个都是个中翘楚,一百个赵昰都辩不过其中任何一个,引经据典只能自取其辱。

存天理,灭人欲,是理学的核心理念。当帝王和民众都没有了过多的欲望,那便是浑浑噩噩,便不存在广开民智的风险,士大夫主天下的局势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士大夫们所谓的‘民智未开’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是一个虚假的借口,是一个区分阶级的手段。

和你不认得字,所以不能上学。

你把握不住,让叔来。

是一个道理。

宣扬人欲,开启民智,那特权精英阶级便会岌岌可危。因为民智这个东西不是什么高明深奥的玩意,这东西人生来就有。

开民智无非是让人看清楚自己内心的需求,内心的向往,想要怎样的生活。

比如言论自由,批判程朱理学的何时,自由是不被允许的。可陆秀夫、王应麟这些遏制他人自由的人,绝不希望自己反对自由的声音是不自由的。必须是可以畅所欲言,是可以说服赵昰的。

比如平等,人人都希望自己平等,一个七品朝官也想在朝堂之上和左右仆射一样平等,而他自己和那些八九品的下级官员在一起时,绝对不会谈什么狗屁的平等。

扪心自问,我们每个人内心都会有这种期望,我要如何如何,但是必须要比大多数人如何如何。

所谓开民智无非是用一种思想引领民众,把内心深处的东西照亮。可是一旦照亮,这局势便不受经书大义控制了。

宋儒这一套‘虚君’的思想,说他先进,那是真的很先进,和几百年后西方的那套君主臣民的社会契约观念很接近。根据历史经验来说,那是一种比较好的政权制度。

说他落后也的确落后,理学家所构想的完美秩序,通过君臣共治天下实现内圣外王的和谐统一,是一种理想化的宗教意识,现实社会中根本不可能存在。

自欺欺人的“三代之治”在明朝的和平年代尚且尽显弊端,更别谈那些明朝皇帝君臣互不见面的垂拱之治了。

宋代典型的士大夫治天下,便是贾似道了。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宋度宗是个傻子,导致贾似道独揽大权。

以天下为己任的贾似道不管干得好不好,这种权利和地位是令人痴迷的。每一个精英阶层都会觉得“我上我更行,至少不会比他差。”

赵昰是个现代灵魂,他自然最清楚社会进步、科技和文化的发展就是人欲的具体体现。单纯的限制欲望,其结果就是扼杀了国家民族进步的可能性。

更何况天理人欲这套东西随着精英阶层的不断完善诠释,最终不过是换了一批人来做皇帝,政治倾轧,党朋之争愈演愈烈。

想要集权的崇祯便是被树立成了人欲亡国的典范,被骂做操切、刚愎自用。

如今的赵昰面对了同样的困境。

赵昰的急于求治,想要搞集权就好比是崇祯,而王应麟等人就是黄道周,赵昰想要靠嘴是绝对没有一丝胜算。

依靠芸芸众口来影响舆论,显然也非几本小报就能快速解决的。既得利益者众,赵昰如今还没有能力与之抗衡,总不能一拍两散,把这些个重臣全都贬了。

赵昰呆立当场,脑中不断思考,可却想不出一丝破解的办法。

只能开口先辩驳道:“这理学乃是内圣之学,愿意成仁成圣的大可仿效颜回箪食瓢饮,数十年前此般为者多如牛毛。成其利,致其义有何不可?人生而不能无欲,此乃天理也。”

“可这不能成为何时攻讦先贤的立论。”王应麟已经缓了过来,对于道统之争他是稳操胜券。

“何时如何有攻击先贤,文中不过是提倡天理与人欲共存。我朝偏居江左之后,皆靠鼓励经商维持这朝廷运转,这义利之争不已经是定论。”赵昰为了攻击理学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利之于民,则可谓利。这不也是张载说的。”

“可后面还有半句,利于身、利于国,皆非利也。”王应麟是几十年里唯一的一个博闻科进士,等于一个移动的图书馆,这些经卷对他来说不存在不知道的可能。

赵昰不想再辩驳了,“我所作所为不都是为民,民富则国强。我这就是天理王道。诸位如果觉得何时所书不妥,也可写了文章张贴在钱塘门便是。恁地还不让人说话了不成?”

“请官家下旨查办何时。”陆秀夫冷眼看着赵昰。

“何时无罪。”赵昰没了说辞只能强撑着。

何时有没有罪,大家都清楚,可赵昰如今强撑着,这就难办了。大家都没有台阶下,赵昰不肯退,文臣自然更不肯退,一时间君臣只能僵持在场。

这尴尬的局面总是要打破的,张北庭发言说道:“官家,不如撤了何时的辩论,把何时贬了便是,留他一命也算了结了此事。”

“哼。”陆秀夫显然颇为不满,可张北庭如此说,总也要给赵昰个台阶下。双方留点面子,等将来抓住了在赵昰这里进谗言的奸佞小人再做计较。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以为的奸佞小人就是赵昰自己,赵昰是肯定不愿意撤去那篇驳斥理学的文章的。

“这檄文墙原本就是让士子官员们各抒己见,挖掘良才而设,这文章是断然不能撤的。”赵昰意志坚决。

陆秀夫听完刚要发难,张北庭立刻接口:“这何时总要给个交代不是,不然这民愤难平啊!”

赵昰读懂了张北庭的意思,心中暗叹:到底是自己操之过急,弄成现在这个局面,这把是亏了。

“着何时为铜陵团练副使。”赵昰不情不愿地开口说道。

眼见赵昰做了让步,一众文臣也不好苦苦相逼。这一场道统之争,目前来说赵昰是输了。

众人纷纷告退,只留下谢枋得还有有关扶桑金银和安南移民支出的事情和赵昰禀报。

退出去的陆秀夫用余光打量着留下来的谢枋得,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谢枋得最近多次单独和赵昰见面,他又是户部尚书掌管钱粮,这人欲私利的外道邪说,指不定就是谢枋得教的。

谢枋得此人居心叵测,想要把自己一手带大的赵昰拐了去,把赵昰变成秦皇汉武这样独断专权的帝王。

刚才殿中,谢枋得从头到尾只不痛不痒地点了一下文章出自赵昰的意思。刚才未曾注意,还以为是说给赵昰听的,现在看来就是说给众臣听的,是替赵昰提个醒。

谢枋得这厮之后再无一言,只在一旁冷眼旁观。

好你个谢枋得,谋划的好算计。

定是想看到自己和赵昰正面冲突,然后君臣之间离心离德,你便好乘机讨好赵昰。这厮定是觊觎我这左仆射的位置,好你个奸佞小人,这次总算被我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