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今天一来到承香殿，就觉得气氛不同以往。
正殿里没有一个宫人，孩子们也都不在，只有萧筱自己坐在椅子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心里也有了数：“齐秉义，让所有人都退下。”
齐秉义笑眯眯地应了，但心里又在哭唧唧：看这场面，又要吵架的节奏？
这两人，怎么就不让人省点心。
殿门关上，室内光线暗了一些。
“看样子，陛下心里是早有准备，知道我要和您谈什么了。”
李治走过去，撩袍坐到她身边，“你发现武氏进宫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萧筱的火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武氏进宫做习艺馆的教习先生，看来陛下果然早就知情，为何要瞒着我？”
“如果朕说，是怕你生气，你信吗？”
自然不信。
“陛下与武氏有什么过往，我不想知道。若是陛下想要跟她重续旧情，弄到御前做个宫人也好，直接下旨封位也罢，我都绝不会阻挠。但我不能容忍她留在元娘的身边，拿我的孩子当踏脚石！”
“萧筱！”李治直接打断她，看起来气得不轻。“你到底把朕当成什么人？元娘也是朕的孩子！武氏进宫，是皇后一手操办的。”
你的孩子又如何？有几个得了好下场？
萧筱一时失了理智，脱口而出道：“陛下没有阻止，是觉得直接册封武氏会招致群臣反对，才想拿孩子们当幌子，和武氏暗度陈仓吧？”
“你放肆！”
李治一把推开了他们之间的案几，直接欺身过来，大手钳住她的下巴，萧筱大着胆子和他对视。
“终于说出真心话了？在你眼里，朕就是个和庶母私通的小人吧。那次在感业寺，你一口回绝和武氏合作，就是因为你看不起她，你也看不起朕，对吗？”
感业寺？那次武媚找她谈话的事，他竟然知道？
“你派人监视我！？”
李治嘲讽地一笑，“朕是皇帝，朕想知道的事，没人能瞒得过去。”
好吧，你是皇帝你了不起。
“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您和武氏的往事，我不清楚，也没资格去评断，这是你们之间的事，现在说的是孩子……”
“是啊，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李治点点头，“袁氏怀孕你不在乎，武氏进宫你也不在乎，对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我跟你说前门楼子，你跟我说胯骨轴子，咱俩说的是一个事吗？
眼看局面失控，萧筱努力心平气和，“陛下，刚才是我放肆了，说话不过脑子，但事关元娘，我关心则乱。”
“为什么你总是担心，朕会伤害孩子们？”李治敏锐地察觉出来，“上次禁足时也是，这次还是一样，你这么紧张提防是为何？”
萧筱一时哑口无言，要较真说起来，她是来历不明的便宜娘亲，他才是三个孩子的亲生父亲。
“难道说，在你所知的历史里，朕对淑妃和孩子们很坏？”
她不敢回答，李治却从她的表情和沉默里，猜出了答案。
可是怎么会呢？便是他不再宠爱萧晴柔，也不会迁怒到孩子身上。
除非……
除非淑妃投靠皇后，与世家沆瀣一气，主动站到他的对立面上。
那么，“朕做了什么？”
萧筱嘴巴闭得像蚌壳，她要怎么说？说他把淑妃和皇后废去冷宫，又纵容武媚将她们制成人彘？
还是说几个儿女被囚禁被苛待，他却始终冷眼旁观？
可现在的他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她看了看恼怒又不解的李治，忽然发现，自己的思维可能被历史局限了。
经过将近两年的相处，她相信李治不会如此对她，哪怕日后他真的宠爱武媚，大概率也不会做那些残忍的事。
可为什么还是会怕？就因为她知晓历史，那些冰冷的文字经过后世的渲染分外可怖，时不时地就从脑海里跳出来敲打她。
当下的感受和过去的已知互相撕扯，造成的后果是，她对李治的观感是割裂的，有时觉得他是可靠的盟友，有时觉得，他是无情的帝王。
可是，这对眼前人来说，是不是不公平呢？
“那不是你做的，是另一个李治做的事情，是我混淆了，对不住。”
萧筱垂下眼睑，是她糊涂了，这些日子自己所努力的，不就是要改变历史书写的结局吗？若历史都可以改变，那这个人又怎么会一成不变呢？
李治缓缓松开手指，阴晴不定道：“你把朕当成了别的男人？”
嗯？？
什么别的男人？不是，你的关注点居然能歪成这样？
萧筱额角滑下一滴冷汗，“我现在明白了，陛下当初为何不问我未来的局势，有时知道太多反而会束缚自己的思考。”
“所以，以后你会信任朕吗？”
“我会尽力的。”
这女人还是有所保留，罢了，和她较真只会把自己气死。
连李治自己都没发觉，在面对萧筱时，他的底线总是一降再降。
“朕默许皇后安排武氏进宫，是有别的打算，但现在时机未到。”
“你只要记得，你我是立下过盟约的，你不负朕，朕也不会负你。”
……
齐秉义在外面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正殿里有什么大的动静，应当是没有吵起来吧？
他刚想松口气，就听正殿的门忽然开了。
他赶紧过去，按以往的经验，这时候陛下又要叫御辇了。
谁承想李治面色平静，看见他只吩咐了一句，“让人进来掌灯摆膳。”
“哎？”齐秉义先是一愣，随后忙不迭地答应道：“哎！好咧，膳房早就准备好了，老奴马上传膳。”
他心里老怀安慰：看来两个主子成熟了不少啊。本来嘛，小俩口床头吵架床尾和，说开了就好。
梅香和海棠闻声也出来了，“中官您歇着，这些小事奴婢们来就好。”
用膳的时候，李治还特意把元娘叫了过来，试探地问她要不要换先生，不想小家伙却一口回绝了。他回头看看萧筱，她也没有说什么。
晚上就寝前，他倚靠在床头，看在坐在妆台前，一下一下梳着头发的萧筱，忽然开口道： “你若心中不喜，朕可以把武氏调去别处。”
萧筱愣了愣，最后还是摇摇头。“元娘很喜欢武氏，说她生得美，待人和气，学问也好。”
李治失笑：“你这是吃味了？”
人艰不拆啊陛下。
她翻个小小的白眼，扭过身去，“瞧陛下说的，好像我是个三岁孩子一样。”
李治没回答，只是向她伸出手来。
那小小的柔胰刚放到他掌心，便被一把握住。再一用力，萧筱就坠落到他怀里。
他拈起她一段乌黑发丝，忍不住低语道：“你待孩子们倒是用心，要是待朕也……”
“什么？”
看着怀中人懵懂的双眸，他忽然停住，有些懊恼地改口：“……无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