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陈南只觉得自家媳妇儿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
那视线中带着点儿怜悯,还有些……复杂?
“怎么了?”陈南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反而看向妻子,“是我哪里说得不对么?”
却见妻子摇了摇头,仍旧用那副很是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而后“啧啧”两声,抬脚离开。
她重新坐回自己先前的位置上。
拿起笸箩里的针线,闷头干活。
陈南一颗心都被媳妇儿的眼神搅得乱糟糟的。
他想再问一句,可自家媳妇儿那样子,摆明了是不打算跟他说了。
他只能垂眸看向怀里的儿子。
却见儿子一双黑黝黝的大眼,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陈南:……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在某些事情上,无知有时候远远比知之幸福的多。
抱着儿子走到自己方才的位置坐下。
小陈木这次并没有再去抱着小白玩闹,反而依偎在爹爹怀里,探着小脑袋,跟着爹爹一起看书上的字。
那些字里,有好多是他不认识的。
但是也有好多是他认识的。
每发现一个自己认识的字,小家伙都要开心好久。
一家三口之间,又恢复了先前的温馨平静。
而此时,才刚被颜妙提起来的村长家里,却是一片死寂。
“咳咳!”
劣质烟丝的味道萦绕在并不狭窄的泥瓦房里,还是熏得人忍不住咳嗽。
张大婶子哑着嗓子跟着咳了两声,招呼着儿媳妇:“老大家的,你先把贵娃子和宝娃子抱下去。”
张陈氏早就不耐烦待在这屋里了。
那缭绕在空气中的烟草味里带着一股呛鼻的臭,让她很是受不了。
但碍于抽烟的人是自己的公公,她也只能忍了。
这会儿得到婆婆的话,她立马压抑着心里的喜悦,将小叔子抱了起来,反手牵住自己才三岁的儿子:“宝娃子,跟娘出去。”
小娃娃扬起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羡慕地看一眼被娘亲抱在怀里的叔叔,然后垂下头,乖乖地跟着娘亲走了出去。
等三人一走,张大婶子这才透过眼前缭绕的烟雾,看向自家男人那张被烟雾模糊的瘦削脸庞:
“当家的,你到底是怎么个打算?这要是二弟被抓出来,恐怕也要连累到你了!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平日里,那石头都好端端的,怎么偏偏今儿砸了人呢!唉~”
“行了!少说两句!老子警告你,今儿这事儿要是从你嘴里漏出去,别怪老子揭了你的皮!”
张旦吐出烟嘴,瞪了自家媳妇儿一眼。
他这人身形本就极瘦。
那张瘦削的脸在烟圈中显得越发骨骼分明。
被那双黝黑中带着几分狠厉的眼睛一瞪,张大婶子顿时低下头:“我知道了。”
别看她平日里在外面被村里人恭维着,捧着,可在家里,她也只是一个软弱的妇人,会惧怕自己的丈夫。
“爹,娘这话说得也没错。昨晚的事儿,虽然平叔去自首了,可事情经过到底是什么样的,大家都清楚。若是陈东那小子非要揪着咱们家不放,咱们家势必是要吃亏的。”
一旁坐着的,是张旦的两个儿子。
大儿子张俊,今年已经二十岁。
刚才被吩咐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的人,就是他媳妇儿。
另一个,便是张家如今算起来最有前途的儿子,十六岁的张富。
整个杨庄村里,如今只出了陈南这一个秀才。
可村子里在镇上和县里读书的人却也有五个之多。
一个便是陈平家的陈春生,如今在县里同源书院读书。
另一个便是张旦的这个二儿子,张富了。
两人如今虽未考取秀才,但因着是读书人,无论是在村子里,还是在家里,都是说得上话的。
甚至于,在张家,一家人几乎唯张富的话是从。
谁让他们家这位读书人读书厉害呢!
在普通百姓的眼里,只要读书的人,那可都是聪明人,听他们的话,准没错!
对于自己这种在家里凌驾于除了父亲之上的权威,张富很是得意。
他扬着下巴,脸上露出一副“我是读书人,我是聪明人”的得意和傲慢。
他撇撇嘴,虽然心里赞同娘和哥哥的话,嘴上却势必要说出不一样的来,以此证明自己的权威:
“依我看,咱们也不必太过担心。以爹和县太爷的关系,陈东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泥腿子莽夫,他就算是想闹,又能闹成什么样?况且,现在已经有人自首了,把这事儿认了下来。这都是他们陈家的人,跟咱们压根没什么关系。至于其他人说什么,爹完全不必在意,反正他们也不能把咱们怎么着。至于陈家的事儿,就让他们陈家人自己解决去就是了!”
张旦又拿着烟杆子,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好似是在思考儿子这番话的可行性。
“你说得也有道理。咱们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跟咱们家半点儿关系都没有。我这就去找陈家的族长,让他们自己内部解决。”
说着话,挪着屁股慢悠悠地挪到炕沿边上。
张大婶子连忙下了炕,蹲下身来,给自家男人把鞋穿好。
张旦一手拿着烟杆子,一手背在身后,走上两步,吸上一口烟,然后从嘴里吹出一个烟圈来。
一路上收获不少人羡慕的目光,他心里得意,面上只装作不在意,仍旧走两步,吸一口烟,然后竭尽所能的吹出一个特别的烟圈来。
只可惜,抽了这么多年的烟,他也就只能从那张充满烟熏味,带着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间,吹出一撮烟雾来,袅袅升腾,迅速消散。
张旦来到陈族长家时,陈东正跪在族长家的院子里。
秋日午后的阳光并不热烈,暖暖地照在人身上,反而让人觉得很是舒适。
偏偏此时的陈东一头大汗,一双眼睛坚定而执着地望着族长家那五间屋子最中间的一间。
“陈东,你还是走吧!这事儿,我爷爷真帮不上你什么。”
正屋门口,站着一个比陈东年纪大不了几岁的青年。
他那张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丝同情,但更多的却是被世俗沾染的冷漠。
即便整个杨庄村大半的人口都姓“陈”,但宗族的力量又哪里抗衡得过官府?
“这件事儿,你只能自认倒霉了。唉~我们真的是爱莫能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