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英子是真的对自己老爸生气了。
池远往被子里缩了缩，憋着笑。
——这可不能怪他挑拨父女关系啊！
这一幕，正好被英子看见，本就火上心头，眼神也越发危险起来：
“笑什么笑，我爸有错，你就没错了吗？！”
“啊嘞？”池远眨了眨眼睛。
——怎么又惹火烧身了？
“哼！你心里有数！”
英子冷哼一声，她有很多话想说，但……
她隐晦地看了一眼隔壁病床的丁一，他无神地盯着窗外漆黑的夜幕，好似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但再怎么格格不入，他们谈话也会打扰丁一的休息。
所以，英子今天决定放过池远。
没多久，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了。
宋倩走了进来，抬了抬手机，说道：“找你的。”
“找我的？”池远挣扎着准备起来，“谁啊？”
对于这个问题，宋倩笑而不语。
英子则是替他拿过手机，“我来吧。”
瞥了一眼来电人，她偷偷露出了调皮的笑容，准备将手机放在池远耳边。
“等下！”随着手机向耳朵靠近，池远心底有种不妙的感觉，下意识喊了一声。
“让我自己来吧……”
“不行，你需要休息！”英子不容置疑地说道。
这皇帝般的待遇千载难逢，但池远看着英子脸上温柔的笑容，总觉得笑里藏刀。
他的臭毛病又犯了。
感觉到手机已经贴在了耳朵边，池远忐忑地喊了一声：
“喂？”
“……”
对面只有杂音，似乎是什么气流声，并没有回应。
“宋姨，电话好像被挂……”
‘挂’字刚出口气，手机那边就施展‘狮吼功’：
“池远！你个臭小子！谁给你的胆子喝酒还跳河啊！”
嘶……
这熟悉的声音。
这熟悉的耳朵刺痛。
是他妈！
池远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英子在憋笑……宋姨怎么……也在笑？！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被卖了。
腹黑大概是一脉相传的。
“妈！情况不是……”池远喊了一声，正要打断李莹施法。
“妈什么妈！你跳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还有个妈？”李莹才不吃这套，立刻怼了回去。
“噗呲……”看到池远这张憋屈的脸，英子直接笑出了声。
而李莹也一点不给他面子，在准儿媳份面前，训起了儿子。
罗里吧嗦一大堆。
甚至科普起了跳河的痛苦……
那声音，堪比外放，丁一把脸都听白了。
“听明白了吗？”
池远连连点头，“懂了懂了，自杀不能跳河！”
“……其他方式也不行！”
“口误！口误！”池远无奈。
他真没有轻生的想法啊，被宋姨训了一遍，又被自家老妈骂了一遍，他现在只想跳过这个话题。
正巧，他瞥到了脸色苍白的丁一，顿时有了借口：
“妈，今天就说到这儿吧，再说就打扰学长休息了。”
“学长？就是你宋姨说的，被你救上来的那个男生吗？”
“嗯。”池远回答很简短。
他并不想在丁一面前提及这个问题。
挺尴尬的……不是吗？
他救人只是想救人，而不是当什么救命恩人。
李莹也听出了自己儿子的语气，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是对池远感到骄傲与欣慰……他们的儿子，无论成绩好不好，都是个好孩子。
但另一方面……
“小远，我们的儿子这样优秀，爸妈很欣慰。”
李莹叹气道：
“但，小远，我们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明白我们的意思吗？”
她和池易就他一个儿子，他们对儿子唯一的期望从来没有改变过——不需要池远出人头地，只是希望他能健康成长。
难道这么一个小小的期望也无法实现吗？
想到他们的儿子在死神手上走了一遭，她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听着老妈语气中的丝丝颤抖，池远突然觉得心口很闷，有些难受。
“我明白。”
李莹擦了擦眼泪，从床上起身，走到了窗边，吹了吹冷风。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池易在熬夜加班。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良久才说道：
“明白就好，早点休息吧。”
“……好，你们也早点休息。”池远有些失落。
想来，他爸妈肯定对他有些失望了吧？
“还不如继续骂我一顿呢……”他小声喃喃道。
却忘了自己还没挂电话，被李莹听得清清楚楚。
李莹豪爽地答应了他这一请求：
“想挨骂是吧？好！你爸还不知道这件事，我让他使劲儿骂你一顿。”
听到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池远瞪大了眼睛，慌忙地解释道：
“别，我就随便说说而已！”
还来第三遍？
头大！
“别解释了，儿子，我懂你。”
贱嘛！
一边说着，李莹一边将被眼泪浸湿的纸巾扔进了垃圾桶里。
随即便笑呵呵地挂掉了电话：
“那，明天见咯~”
“明天见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当面骂？别啊，喂，妈，老妈！”
可惜，池远喊什么都没用了。
他现在很想拍自己一巴掌，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老实把心里话说出来。
坏习惯。
正当他暗自忧伤的时候，却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拍了几下。
抬头。
是英子笑嘻嘻地看着他。
“别哭、别哭，做错事就得立正挨打挨骂。”她是这样安慰的。
见状，宋倩笑着上前，拿过了电话：
“好了，别闹了。小池，你妈妈的意思是，他们明天就能回来。”
“莹姨他们真要回来了？”英子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池远倒是知道他爸妈会提前回来，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啊！
不会……真的为了回来骂他吧？
应该不至于吧？
宋倩点头肯定道：“他们也该回来了……”
她一直对他们有些不满。这一次，他们应该也被吓到了吧。
儿子终究是比事业要重要的。
对于池远爸妈要回来的消息，最高兴的却是英子，比池远这个当儿子的还要高兴。
池远一问为什么，这丫头就冷哼甩头，一脸傲娇相，就是不说。
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英子也不好意思说她妈妈同意他们的事情了——池远爸妈回来就是双方家长相见。
而宋倩更是不会提起这个。
见时间也不早了，她主动提议道：
“英子，你去找你爸，让他带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池远。”
英子本来还准备说，自己也想留下来，却被自己妈妈瞪了回去。
“好吧。”她吐了吐舌头，差点得意忘形了，“不过，这么久了，老乔这么还没交完费？”
“呵，你爸有多不靠谱，你还不知道？”宋倩没好气地说道。
还能为什么？人别扭呗！
看来，老乔好不容易刷的好感度又要掉了。
池远有些无奈地想到，他本来还打着‘让老乔去消耗宋姨精力’的主意。
奈何老乔扶不上墙啊，这还拿不下？
“要不，宋姨，你也回去吧？我没什么事，而且这里也有护士，没关系的，你回去休息吧？”
宋姨有些犹豫，“你真的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啊，宋姨，我又没缺胳膊少腿，就是受凉和脱力而已，睡一觉就能恢复了。倒是宋姨你，明天还要上班什么的吧？”
周末正是辅导机构最忙、辅导老师课最多的时候。
要是宋倩一直待在这里，不止他不自在，丁一……肯定也会不自在。
池远瞄了一眼背对他们的丁一。
他还想趁机找丁一说说话来着。
“对啊，妈，明天你很忙吧？没关系，明天我早点起来就是。我都保送了，李老师应该也会给我批假的！”
英子也劝道。
刚才池远那小动作当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对于丁一，她不仅同情，甚至有些感同身受。她也想帮帮他。
宋倩也只好点头，答应回去。
“好吧，但英子你不要因为保送了就一下子把学习抛开了！”
语气中不乏警告之意。
英子知道自己老妈在提醒自己——虽然不阻止她和池远谈恋爱，但，不能耽误学习是底线！
“知道了，知道了。妈，我们先走吧，就别打扰他们休息了。”
在英子和宋倩走后，池远才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宋姨意外地好说话，是因为他这一次意外吗？
“不过……英子是和宋姨和好了吗？都不阻止英子和我接触了。”
他当然想不到，自己的女朋友已经和她的老妈谈好了条件，早恋已经不是问题。
“那我这一跳真有点值啊！”
难怪‘苦肉计’出场率那么高。
池远刚感叹完，就想到了刚才的一切，回过神来扇了自己一巴掌：
“瞎说什么呢！没有下次了！”
看着自己亲近的人为自己伤心，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就在这时，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
池远循声看去，说话的自然是背对他的丁一。
果然，他并没有睡着。
“啊，丁一学长，我们很吵是吧？该道歉的是我们才对。”池远连忙摆手。
丁一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
“是非我还是分得清的，我应该向你道歉，也应该对你说一声‘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至于吵不吵，都没关系。
反正，他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还能感受到那窒息的痛苦，哪里能够睡着？
“不过，宋老师、英子还有你……妈妈，都说得对，你应该听他们的，看得出来，他们很在乎你，别让他们伤心。而且你还有大好的时光，哪能随便——”
池远终于听出了一些不对味，直接打断道：
“丁一学长，这哪是随便？我有大好时光，你就没有吗？我们的年龄相差又不大！”
“……”丁一张了张嘴巴，嘴角泛起自嘲的笑容，“大概吧。”
听到他的回答，池远叹了一口气，侧躺看向丁一。
可惜，丁一还是不愿意面对他。
“学长，你现在应该清醒了，还睡得着吗？”池远随口问道。
清醒，当然是指丁一精神变得正常了起来，不是那个眼神令人痛苦、嘴里却在傻笑的丁一。
“还是睡不着。”丁一盯着窗外的夜幕。
之前睡不着，他现在还是睡不着。
清醒了，似乎更难受了。
所以，他为什么会醒了呢，应该永远睡下去才对啊？
因为有人把他拉了上来。
他不能对救他的人说这种话，即使他真的这样想。
可是啊，死的时候好痛苦，活着的时候也好痛苦……
丁一的内心仍然在煎熬。
“那我们随便聊聊天怎么样？”池远提议道，“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和你。”
犹豫了半分钟，丁一才回话：
“……好。”
这是他的答案。
这样的答案，让池远松了一口气。
他说的‘聊天’，可不是一般的‘聊天’。他不相信，以丁一的智商，不明白他话中的话。
“学长，你的手机还在吗？”池远率先问道。
丁一移动沉重的手摸了摸自己裤兜，“还在。”
“那还能开机吗？”
“大概，已经进水用不了吧？”丁一无所谓地说道。
反正，他是这样认为的。
“那就是打不了电话了？我的电话借给你报个平安吧。毕竟，你这么晚不回去，就算你已经成年，爸妈还是会担心的。”
池远紧盯着丁一的后脑勺，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他这一担心很正常吧？特别是，还出了这样的大事。
本来，刚才宋倩也想帮丁一联系家长的，但看到丁一的状态，她并没有主动提及。
大概率是悄悄联系。
但别人联系，和自己联系是两回事。
丁一将头埋得更深了，又是半分多钟的沉默，他才疲惫地回答了一句：
“不用了，谢谢……”
他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似乎是想把自己裹得更厚。
一种难言的悲伤和沉闷弥漫在整个病房内。
虽然有些不忍，但池远一向认为：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永远藏在心里，那问题就只能一直存在，甚至更加严重。
池远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答应过的事。
他说过，他要帮丁一。
而从丁一的反应来看，丁一爸妈，绝对是导致他抑郁的关键！
只是，丁一学长需不需要他的帮助呢？
叹了一口气，池远小心地问出了一个选择题：
“学长，能告诉我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