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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睫毛都濡湿了,隔着雨帘对视。

风时看着沈颂鹤惨白的脸色,和发红的眼底,胸口不住的喘息。

周围渐渐泛起了动静,弟子们在地下跪倒成一片。

风时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转而攥住了沈颂鹤的手。

师兄牵着师弟的手,往前走,就像小时候无数次一样,去拜见师尊师娘。

只不过这一次,师尊师娘不会再笑看着他们,一桌子人在两三盏昏黄灯光的笼罩下,一起谈笑玩闹。

饭后,师娘怀中抱着幼年邱长洲耐心的回答孩童尚带着幼稚的问题,师尊喝醉了,双颊酡红地笑着,以箸击碗,闭眼陶醉的哼着歌。

就连沈颂鹤和许檐都是笑着的。

风时呢?

风时就盘腿坐在这一群人面前,将这幅画面深深刻进了脑子里。

那时候的光是温暖的,人是暖的,身子是暖的,心也暖的。

回忆起的时候,仿佛连彼时空气的味道都浮动在鼻尖。

但……

风时打了个寒颤。

眼前的画面如同镜花水月,被冰冷如刺的雨丝根根击破。

师尊的红润泛着福光的脸上,笑颜不复,血色尽失的脸上,爬满了可怖的蛛丝般的魔纹。

风时眼睫颤了颤,却奇怪的,他并不如邱长洲那样落泪不止。

他甚至还抬手摸了摸眼眶周围,都是冰冷的雨水,没有热泪,干涩的让他觉得自己当真的是太没良心了些。

风时暗暗拿牙齿咬住舌尖,暗问自己:为什么不哭呢,这是最疼你爱他的师尊啊,为什么不哭?

该哭的。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暗示自己,都始终哭不出来,所有的情绪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收敛进了一方小匣子中,一点一滴都溢不出来。

“小忆,你,你不要太难过……照顾好你的师弟们,师叔一定会为你师尊师娘报仇的!”

不知是谁说了这句话,在雨声中带着模糊。

风时没有抬头,心却颤了颤了。

是了。

师尊死了,师娘随他而去,从此松涛峰的四个孩子便没了依靠,他是大师兄,之后的路,就要他来带他们走了。

但是,他还有多久的时间?眼前的这些人,又剩多少的时间?

风时攥紧了手,浑身弥漫着极度紧绷的酸痛。

地上,邱长洲衣发凌乱,扶棺痛哭,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师尊……师尊为何不笑了?我……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不笑……不笑的时候,好凶……会吓到我和小师弟的……”

“你再不起来,信不信……信不信我叫师娘……”

说到这里,他重重喘了一声,以手掩面,抵在地上,无声的哭。

风时垂眼看着他,看他一点点的歪在地上,白净的衣裳浸透了雨水,面色几近狰狞。

在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空音过后,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邱长洲兀得爆发出了一声悲怆的哭声。

风时转身去看沈颂鹤。

这时,对方也望着他,那双好似常年被薄冰覆盖着的双眼,终是被热泪融化,透出了深处的脆弱。

沈颂鹤眨了眨眼,一滴泪在风时的注视下快速坠落,划过了他眼尾那一颗血染了一般的红痣。

看着眼前这一幕,风时突然觉得心上一阵钝痛,心中的匣子突然便被撬开了一道口子。

那些藏起来的情绪在此时一股脑的涌现出来,风时眼睛都未眨一下,脸上却阵阵滚烫,视野也愈渐模糊。

但他只到,这个时候,他最不能垮下。

于是他勉力扯出一抹笑来,捏了捏沈颂鹤的掌心,哑声说:“别怕。”

说完,便抬眼。

雨水掩去了他的泪痕。

之后,便是收敛尸身,整理衣冠,安排入冢。

这些事情,风时作为焕清座下大弟子,自然是亲力亲为。

沈颂鹤一直陪在风时身边,邱长洲则是大病了一场。

数日之后,焕清和栢璃的神像在主峰立起,双双长眠冢间。

风时没敢让自己停下来,忙完这些,便接了不少任务。

魔族不断作祟,派出去的人多有死伤,所有人都明白,乱世来了。

而等邱长洲病好,已是月余之后。

经此一遭,他整个人清瘦了不少,话也少了许多。

风时怕他积郁成疾,便带上他一同做任务。

邱长洲这些年被师尊师娘娇惯着,上有惊才绝艳的师兄,下有天赋异禀的师弟,便从未担心过自己将来的人生。

一如他自己所说:有他们这些人在,他可以永远没有后顾之忧。

但现在,为他遮风挡雨的师尊师娘死了。

邱长洲被迫开始成长起来。

篝火旁,师兄弟三人沉默的坐着。

邱长洲拿手中随意捡来的木棍掏着火底。

他们身上都带着血污,是方才追杀魔族所致,在摇曳的火光中看起来有些瘆人。

“师兄。”

邱长洲开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风时正在拭剑,闻言并未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邱长洲扔了手中的捣火棍,说:“我想学东西。”

风时抬眼,脸上带着笑:“怎么?突然开窍了?”

邱长洲板着脸:“没错,我要变强。”

“早些时候劝你不听,哎,算了……”风时将手中擦好的剑收起来:“你想学,自然教你,不过。”

“不过什么?”

“你要先跟着你小师弟学。”

突然被点名的沈颂鹤抬眼看了下邱长洲,没说话。

邱长洲被他这一眼看的缩了缩脖子,语气颇有些可怜的对着风时道:“这……不太好吧?”

风时手按在沈颂鹤肩膀上,笑的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有什么不好的,小师弟现在很强的,教你绰绰有余。”

邱长洲苦着脸,半天才说:“小师弟肯定不乐意,对吧?”

沈颂鹤垂着眼,无情打断了他的侥幸:“我听师兄的。”

风时笑着歪倒在身后的树上,然后指挥沈颂鹤当场教邱长洲一套剑法残。

邱长洲平时练的都是花架子,现在根本招架不住沈颂鹤的攻势,被撵的十分狼狈。

风时看的止不住的笑,感觉周围的空气终于清爽了一些,不再是浓稠的了。

而不远处,沈颂鹤拿余光瞥着树下的人影,看见那抹熟悉的笑颜,也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唇角。

于是,原本就吃力的邱长洲感觉自家师弟速度又快了许多,打的他呲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