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丞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他拉不回来的母亲，和许多替他无辜死掉的人。那些人的鬼魂粘黏在一起，附着在他身上，嘶吼着，咆哮着。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夏子晴的死状最为惨烈，她紧紧巴在他的脖子上，面目全非地淌着血，眼球掉出来，哭喊着，“你要对我负责，我死了，你也要对我妹妹负责，是你对不起我，是你对不起我！”
“呼——”
倒吸一口冷气，季丞霖猛地睁开眼睛，从冗长的噩梦中惊醒。身体沉重得像有千斤顶压着似的，一点劲都使不上。冷汗黏满身体，像刚从水里捞起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枕边，空无一人。
“宋梦暖！”
空荡荡的房间让他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
小郭小心翼翼地守在门口，敲了敲门。
“进。”男人声音疲惫不堪，眼神阴鸷，“她呢？”
“回季少，夫人一大早就出去了。”
“说没说去哪了？”
“说是去医院看朋友，联系了阿良来接她过去的。”
看朋友，盛小虎？
虽然心有不悦，但昨天已经答应了宋梦暖不会再为难他，季丞霖只能黑着脸道，“知道了，下去吧。”
杭城第一医院。
阿良把车子停在地下车库，默默从后视镜观察着宋梦暖的表情，不敢轻易作声。
女人换了一件厚厚的裸色卫衣，小脸埋在宽大的帽子里，身子蜷缩着。
头靠在车窗上，不知怎么的，眼角有泪轻轻顺着面颊滑落，一滴一滴，在牛仔裤上晕成一团团水圈。
她沉默地落着泪，连哭泣都没有声音。
爱上季丞霖，真的太痛了，痛到呼吸都像冷风在切割鼻腔，阵阵生疼
可是，她都已经决定不要再继续爱他了。
为什么，还是那么痛苦？
“嗡——嗡——”
手机猛地震动，打断了宋梦暖的思考。
看着屏幕，手微微发抖。
居然是季丞霖打来的视频通话。
宋梦暖望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心里又沉又痛。他们上次的聊天记录是在一个月前。那时她还是季丞霖的秘书，给他发送了一个文件，季丞霖回复了一个“收到”。
再无其他。
她仓皇地擦干眼泪，接通视频。
视频那头，季丞霖赤着上半身，睡眼惺忪地盯着宋梦暖，“吃早饭了么？”
听着他沙哑的声音，宋梦暖的乖巧的点点头，“嗯”了一声。
“小郭做的营养餐，都吃了，你可以问她。”
她没有情绪，没有多余的言语。
就像从前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可季丞霖总心里泛堵，总觉得有什么在一夜之间全然变味了。
她听话懂事的样子，就像在对上司汇报工作。
季丞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咽回去了。
“好，以后不要起这么早，养胎要保证睡眠充足。”
昨晚闹成那样，宋梦暖一夜未眠。
她依旧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回去会补午觉的。”
季丞霖看着她，不想挂电话，可的确没什么好交代的了。
她出门前吃了早餐，语言恭顺礼貌，连出行也是让阿良接送。
想挑刺都挑不出来。
“嗯，好。”
言罢，他自己先挂了电话。
宋梦暖面无表情的收起手机，心里淡淡松了口气。
她不想看见他。已经渐渐坚硬的心，每次都是在看到他那张让自己迷恋的脸之后自行瓦解。
昨晚他在梦中那声声嘶力竭的呼唤，让宋梦暖的心如死灰。
她只是连替身都不算的一个工具人，何必要自作多情，再次给他伤害自己的机会？
“阿良，我先上去了。”
阿良立马点头，“好。”
她今天约了孟妍一起来看望盛小虎，孟妍开车来到医院的时候居然还穿着参加宴会穿的那身裙子，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
“你昨晚没睡觉吗？”宋梦暖凑近闻了闻，一股酒味吸入鼻腔，她立马嫌弃地捂住鼻子。
孕期的她变得对各种气味非常敏感。
“喂，昨晚喝了多少，怎么还宿醉啊？”
“小暖你好啰嗦哦。”孟妍一只胳膊揽住宋梦暖的脖子，高挑的身材像衣架子一样好看，懒洋洋的挂在她身上。
宋梦暖气不打一处来，正要继续说她，孟妍立刻装出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哑着嗓子道：“嘘，别骂了，腿疼。”
宋梦暖瞪了她一眼，“你就喝吧！好好喝！”
看见好友，宋梦暖僵硬的心才能得到些许喘息。二人聊着天走进盛小虎的病房，盛小虎还闭着眼睛昏睡，手背打了针，在输液，一副累极了的样子。
宋梦暖的内疚心顿时升腾起来。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她，小虎现在应该在某个足球队里发光发热，而不是如此破败地躺在这里。
“小虎瘦了好多。”孟妍的酒完全醒了，一改之前懒洋洋的模样，眼底有无法言说的心疼。
上学的时候，他们三个是有名的“铁三角”。
宋梦暖是优秀的美术生，盛小虎是国家一级运动员，孟妍是那一届的理科状元，三个人都应该有光明的未来。
一切，都毁于宋家的落寞。
孟妍低声问：“盛叔叔跟你有联系吗？”
盛小虎家在杭城下面的一个镇上，母亲早早去世，父亲是小镇里的体育老师，一直以这个儿子为骄傲。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本来前途光明的儿子竟然坐牢了。
宋梦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
“我哪有脸再继续找叔叔？”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几年，我前前后后给盛叔叔打了好几次钱，全都被退回来了。他这么信任我，我却保护不了小虎……他肯定恨透我了。”
宋梦暖身上的债，让她常常喘不过气来。
孟妍抱着她，低声安慰，“小暖，不要把压力全部都堆在自己身上，这不全怪你。天要降灾，人能接住吗？况且你爸的死到现在都没有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在警局挂了两年的悬案，我爸一直都没有停止过追查。不要再给自己过多的压力了，我们是铁三角，不存在谁欠谁的，如果当初是我的爸爸或者小虎的爸爸发生意外，需要送往医院，你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