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苍山,叶榆泽,静心庵。
静墨师太院内。
一张不染世俗的脸,一双冷淡而又多情的凤眸,一袭洗的泛白的青灰色法衣,此时,她努力的站直了身子,抬起手背,抹了一下额头上的虚汗,又捂住嘴,轻咳了几声:
“我身子不好,即便功成名就,那也犹如,过眼云烟一般。我来到静心庵,一是因为,此地气候湿润,利于我养病,二来,也是真心想求个生路。我求神拜佛,一辈子也做了很多的善事,但那也改善不了我的病情。”
“我已经释怀了,开始坦然的接受死亡。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我也想过,若我身子康健,大概也不会想到来此处,也不会费尽心思照顾你。”
“我最后悔,也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就是把你教育的太过良善了。”
……
“断心崖,诛心冢。”,崇竹,抬了抬头,说道:“没有‘如果’,也没有‘但是’。”
“每每生病,没日没夜的照顾我,不离不弃,是真的。”
“握着我的小手,教我一笔一划的学写字,是真的。”
“专门下山去给我买糖果,买米糕,还给我偷偷的带卷蹄和小银鱼,是真的。”
“为了怕我被其它同学嘲笑,连夜下山,给我买女孩子穿的衣服,是真的。”
“漆黑的雨雷夜,哄我入睡,是真的。”
“给我生活费,供我上大学读书,也是真的。”
“自此,世上,再无…静墨师太。”
随后,静墨师太,身影逐渐的淡去了。
……
几个七八岁的小尼姑,簇拥着一个年龄略大些的小尼姑,携手来到院内,与崇竹相视。
为首的小尼姑,大喇喇的冷眼说道:
“今日怎么不去后厨干活了?碗碟没洗,木柴没有了,水缸里也没水了,还有,我们想吃后山的梅子和雪梨,你别忘了给我们去采。”
……
崇竹,内心挣扎了一下,冷了冷神色,说道:“青云。我不会再帮你们做那些了。吩咐下来的活计,为何单我一个人做?你们,还不给我留饭?”
为首的小尼姑-青云,嗤笑了一声:
“大家都知道,我们都是被家里遗弃了的。可惜,只有你,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家里人,每年还托人给你带吃的上来?”
“为什么你就能跟在静墨师太身边,为什么静墨师太就偏宠你?”
“这一切,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要来后厨房,与我们一块儿分食吃的?”
“凭什么你爹娘,背着两大篓香瓜甜杏,就能走几日几夜的山路,过来探望你?”
……
“你既然问,凭什么?那我就告诉你。”,崇竹,冷着一张脸,也嗤笑了一声:“因为,他们还需要我这个活人,替他们儿子修行出家。因为,他们需要的是乖巧懂事的孩子。不多,只要足够听话就好。”
崇竹,紧了紧拳头,继续努力的说着:
“之前讨好你们,因为缺爱,我总是希望,你们也能多喜欢我一些,可是,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能懂什么呢?她也只是凭着她求生的本能,去做出一些迷惑人的事情罢了。当真以为,我喜欢做吗?很讨厌,心里讨厌的很。”
“再说了,帮你们劈柴,挑水,洗菜,讨你们的欢心,你们几个不是也挺高兴的么?”
“我,从始至终,要的不过是,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然后,再离开这里,离开你们这群讨厌的人。”
“你们看吧?我有多能隐忍?仅仅是为了留存面子上的和谐,我就隐忍了十几年。考上大学的那一日,你们不知晓,我究竟有多开心?外地,大学在外地,在北方,距离这里好远的。”
“读了那么多年书,我努力的读了那么多年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再也不受人掣肘,再也不看人脸色讨生活。你们呢?几个假尼姑罢了。我的老师,我的同窗,可比你们干净多了,比你们有爱心多了。”
……
眨眼间。
眼前的这几个小尼姑,蜕变成了二十多岁的样子,依旧与崇竹相视。
为首的年轻尼姑-青云,迟疑着询问:“听说,明日,你要走了?”
“嗯。”,崇竹,回了一个字。
良久。
为首的年轻尼姑-青云,最终说了一句:“我真的很不喜欢你。”
“我一直都知道。”,崇竹,淡然的回答。
为首的年轻尼姑-青云,犹豫了半响,询问道:“你还会回来的吧?”
“嗯。”,崇竹,点点头。
看了看在场的几个人,为首的年轻尼姑-青云,斟酌着开始说了起来:
“这几年,不是故意冷落你,是因为觉得没脸来。那时候不懂事,做的确实过分了。你被蛇咬,昏迷了的那几日,我们被主持罚去了,看管后山的菜园。后来,就没再回过后厨房。那些时日,我们挺害怕的。”
“嗯。”,崇竹,眸子有些复杂。
良久的沉默。
为首的年轻尼姑-青云,看了看几人,最终说道:“你以后,记得好好吃饭。”
“嗯。你们……也好好吃饭。”,崇竹,回应了一句。
瞬间,眼前几人的身影,也逐渐的淡去了。
……
最后,静心庵主持-静怡师太,走了进来。
看着崇竹,笑着询问:“你是什么想法?”
“我父母一家,让他们离开吧,我不想见了。”,崇竹,淡淡的开口。
静心庵主持-静怡师太,默了默,说道:“我师傅尚在时,见林熙一心出家,她并未答应,只收下了她做俗家弟子,赐了法号-静墨。在林熙临终之际,求了我,正式给她剃了发。”
“嗯。”,崇竹,依旧沉默着。
许久,才犹豫着说出口:“我自幼长于佛家,本应淡漠名利,可我想遵从自己的本心--入世。我想要赚更多的钱,只有这样才能做更多的事。”
静心庵主持-静怡师太,想了想,点点头:“做出这样的决定,你不是庵里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瞬间,静心庵主持-静怡师太的身影,也淡了去。
……
第五关。
它本质,只是让一个人,清楚的去认清现实而已。
现实很残酷。
崇竹,有什么可清醒的?
她,活的一直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