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律刚从连环梦境中苏醒，就提出想到底下的街道上查看易命者相斗后留下的痕迹。
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伯尔克的去向，于是就从明显流露出“不赞同的目光”的罗沙那儿，得知对方早在他还处于昏迷状态时，就已告别他们、米西和米夫人，离开了焱街。
“那个人让米西不必惦念米莉的安危。”罗沙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房屋主人，“强大的易命者收徒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这是库伦和米夫人协商过后，让米莉自己做出的选择。”
当初主动联系库伦和伯尔克的也是那个女孩，作为后来者的林律和罗沙不了解事情的原委，尽管感觉这件事处处散发出诡谲之感，却也不知该从何谈起，甚至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插手。
“说到底，这不过是邪教传播事件下的一场插曲……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多多关注这方面的事情，毕竟，相逢即是缘。”金发青年面带微笑地朝男孩挥了挥手，却得到了对方的怒目而视，“唉，既然我们已经做过了一次好人，专为那个男孩，以及他的养母和义妹继续做下去，又有何妨呢？”
“嗯。”林律并不反对罗沙的观点。
“那我们现在就下去吧。”做好心理建设的罗沙越过林律，先其一步来到房门边，“格罗队长也来这附近调查了，遇到他的话，我们就说我们是收到消息、刚从基地赶下来的。”
“这样可以避免一些麻烦。”似乎是笃定林律不会出言抗议，至多也就是问一句“为什么”，罗沙一笔带过了这条建议。
林律果然没多说一句，就连询问原因的那一步都被他省略了，但他望向罗沙背影的眼神变得极其肃穆，就好像是在看待一个细究就会导致世界观崩溃的怪物。
他的神情在罗沙打开门前，便迅速恢复了正常。
“在米西的噩梦里……”他想，“打开门，就会见到不好的事物，但在现实中，‘门’仅仅是出口或者入口。”
“呵呵，我是在怀疑当时黑影发出的‘罗沙的声音’是一种隐喻？是我的潜意识想通过梦境告诉我某件事？”林律跟随罗沙踏出房门，踩在门外正对楼梯口的地毯上，心中想法沸腾。
门口躺着和梦中见到的一样的人群，他们的手脚被麻绳紧紧地捆住，那些绳子上带有伯尔克异能的气息。
而当他无视那群人，与罗沙一起下到楼梯的最后一级，呼吸到来自“酒馆”后巷难得的清新空气后，他已经放下了脑内那些“暂时不能想”的思绪，让平常心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见他站在公寓楼门口迟迟没有移动脚步，罗沙举了举手中的储物箱，像是对他的行为产生了一定误解般表示：
“我这次没有忘记带上它……哪有同一个错误连着犯两次的道理？”
“我看到了。”林律叹了口气，“只是在想，楼外的空气舒适了许多。”
“因为之前的混乱，这里的吧台都暂停营业了。”罗沙点头认同了他的感想。
“不过，别看外面如此平静。”金发青年仰头看向对面窗户紧闭的联排公寓，被拉起的窗帘后面，灯光隐隐透出，“想要用酒精麻痹自己，或是追求一时的痛快，不一定要在室外。”
“我看出来了。”模模糊糊的嬉笑声自楼上传出，林律无心在这条后巷中逗留，用行动催促罗沙和他一起离开。
后巷两端的出入口都徘徊着几位pESo的成员，他们受到上级的命令来这边巡视，若是发现了什么异于平常的地方，更要及时上报——不过，并非来自同一条队伍的他们只能分辨谁是同行，谁又是当地的居民，至于那些同行是不是从彼端的街巷入口进来的，他们根本无从判断。
从储物箱里拿出备用制服的罗沙轻轻松松带着林律混了出去。
“为什么，里面会有一套制服？”自己这位队友之前提到过可以穿制服走访当地人，但当时他没有直接这么做，遇到跑来勒索他们的小混混时，也没有暴露他们的身份……他还以为罗沙是抱着穿便服出任务的想法下来的。
“是我从空艇里拿的。”罗沙状似随意地答道，“被库伦·里巴尔传送走后，我本想穿上制服跑来威慑他，又担心你等我太久，所以只是把它带在了身边。”
“我们要不要先去向格罗队长打一声招呼？”见林律没有回应自己，罗沙乐呵呵地提出了一个建议，以缓解二者之间尴尬的氛围，“否则，之后他要是在街上看到了我们，会感到奇怪的。”
“贸然去问候也很奇怪。”林律实话实说。
“这本来是我们Fd需要负责的任务，只不过提前落到了他们队伍头上罢了。”罗沙挥了挥他的终端，屏幕上呈现着他与布兰吉的聊天内容，大致意思就是“他们的队长请放假在第三层游逛的他们多多关注焱街上发生的事情”。
“队长要是知道了事情的一部分真相，肯定会为你感到担忧的。”金发青年面露不忍，“真是对不起，林律，如果我动作更快一点就好了。”
假如他能在林律遭到“蔷薇大盗”袭击前，就从街道外赶回来，林律就不会独自面对异化后的米西，也无需与顶级易命师作战了。
“不要责怪自己，罗沙。”现成的劝慰话语自林律的脑海中冒了出来，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这都是库伦·里巴尔的错。”
罗沙方才那段话，还有一个言外之意，那就是希望他不要把亲身经历的这件事告诉其他队友……对方露了这么大的破绽给自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追问缘由。
为什么呢？
这次，林律没有选择沉默。
不开口也许是种明哲保身的做法，却像是在对外展现自己的懦弱与被动，无数次默许累加起来后，只会让他一直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这对一心希望把握住自己命运的他而言，绝非好事。
而面对他的提问，在某一瞬间，罗沙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悲怆之意，但这般极端的表情转瞬即逝，留下的只是些微的哀伤，以及，怜悯？
“怎么……怎么了，罗沙？”林律感觉对方此刻就像在看一位被宣判死期的绝症患者，冷静再无法在他的脸上和心中维持下去。
对方的表现实在过于生动，眼神中充满真挚，想来之后无论他说出再荒唐的话语，自己的心都会倾斜向“相信”这一边。
“易命者必须谨慎使用自己的异能，林律。”但罗沙只是提醒了他一句他早就明白的道理，并补充了另半句话，“你和其他易命者不一样，在许多事情同步发生的时候，你可能会忽视身体发出的警告。”
“你是说——”内心震颤之余，林律惊觉自己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他赶忙用手捂住下半张脸，让眼中适当地透露出惊慌的神色。
“你确定吗？”闯入庆功宴的交易商人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在过去的那个雨夜，他目睹了易命者堕落为易命师的先兆。
“你第一次醒来时，我看到了。”罗沙竖起同一只手的两根手指，指向他自己的眼睛。
“这种事情一旦发生，无人有能力挽回，只能尽量拖延。”对于某个名词，罗沙仍旧闭口不谈，“基地里不乏对他们抱有极端看法的易命者，就连我也不能妄言Fd的大家对此事的观点。”
“所以，我希望它能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他摇了摇头，“不，是我请求你，让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秘密了。”林律想起他们离开基地前产生的小矛盾，认为自己是在正面回复罗沙的恳请。
他举起终端，打开前置摄像头，认真确认自己眼睛的状况——区分易命者和易命师，全看这两扇“心灵的窗户”的表现。
“以后，能用异能子弹的场合，你就尽可能少地动用自己的异能。”罗沙吁出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告道，“并且，在新的预兆出现之前，你需要找到这番变化的诱因……知道具体情况是怎么回事，才能采取相应的措施。”
“我和队伍里的其他人，做了那么长时间的易命者，也不是从未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但直到今天，我们都没有让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局面。”
“我会小心。”林律放下手，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
……
翌日，德斯蒂尼镇，平行于“焱街”和西部交易市场的商业大道上。
本地人梅老爹用工具卷起自家商铺门口的防盗帘，一边干活，一边听着隔壁的熟人同自己寒暄：
“梅老爹，你有听到消息吗？上面的人昨晚入驻了前面那条街道，据说那里发生了什么……易命师事件。”
“你要不要也让他们看看家里发生的事？”对方的语气像是在调笑，但其中不缺认真的意味，“毕竟，那不可能是疾病，完完全全是异能在作祟。”
“笑话！”向来性格执拗的梅老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要是那种事传到了街坊邻居耳里，我这张老脸该往哪挂啊！”
“你可别到处乱说啊！”老爹气得脸上的白胡子直发抖，“小心我叫人请你去局子里喝茶！”
“行了，梅老爹。”隔壁的店主早已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和脾气，对他的回应表示无奈，“我这不是在帮你想办法吗，官方的人好不容易来下面溜达一圈，明明有了借助他们力量的机会，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把握住呢？”
“行了。”见自己的老邻居就要发飙，他连忙举手投降，“我不说了，不破坏你开门营业的好心情，希望你家那两位能早日恢复正……健康！”
话虽这么说，眼瞅着梅老爹转身进店，这位店主悄咪咪地摸出手机，点开pESo官网下的匿名举报链接，就着自己对隔壁一家的印象，开始组织语句。
在他们的故乡，“梅”这个姓氏听起来很不错，但想要用它取名，却是一桩难事。
若是按寻常的样子在姓氏后面跟褒义词，听上去就好像是“没什么什么”一样，老一辈人最忌讳这种搭配；但若是跟的是不好的名词或贬义词，虽然名字听上去俗气、难听了点，却不乏老人对孩子们的祝福。
梅老爹本打算给他的俩孙女——一对双胞胎，起个“没病（梅冰）”、“没灾（梅栽）”的名字，这样的名字不但意喻吉祥，而且一个命中有“水”，一个命中不缺“土”，很合老一辈人的心意。
但听说在讨论那对双胞胎姐妹名字的时候，她们的父母在吃水果，这对按自己的意愿追求改变命运的机会的小夫妻，不满一直遵从老人们的意愿，便干脆给他们的女儿起了“梅树荭”和“梅樾蔓”这两个名字，还说，她们命里都不缺“木”，应该也能让老人家称心如意。
梅老爹虽然不甘自己起的名字被否决，但终究还是没对子女的创意说风凉话。
而平时尽管他为人固执、死脑筋，但他很爱自己的家人，尤其偏爱两位孙女，宠她们已经到了街坊人尽皆知的境地。
可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好景，到今年貌似遇上了一个大坎。
“‘垚街112号’，‘梅老爹’一家的两位家庭成员疑似遭遇了‘易命师事件’。”店主在电子举报信上如是写道，“已经很久不见她们俩离开住宅了，但住在附近的人经常听见从他们家传出她们的争吵声，还流传起了‘连体双胞胎’的小道消息。”
“故希望你们能派人前来调查。”输入完最后一句话，店主心满意足地切出了当前页面，感慨着“自己今天又做了一件好事”，然后合上手机，带着它走进了自家店铺。
……
昨夜，与前来调查的同事们打过招呼的林律和罗沙在镇上找了一个落脚点，安心休息了一个晚上。
天亮后，两人随意在附近找了家餐馆，享用早餐的同时，还顺便买好了今天的午餐。
“这里都是炎夏风格的食物，你吃得惯吗，罗沙？”
“我来过德斯蒂尼镇很多次了。”罗沙轻轻一笑，“纵使是某家餐厅的‘论水煮土豆的100种切法，或干脆切都不切’，我也能面不改色地品尝……哈哈，这些事在我给你的宣传单上有标注，你感兴趣的话，可以用它们长长见识。”
“至少能避免走进宰客的店。”他摊了摊手，看来是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
“喵。”忽然间，一声猫叫从他们身后追了上来，两人不约而同地、下意识地循声回望，就见一只戴着宠物吊牌、尾巴下垂遮住某个特征的黑白花色的小动物，脚步飞快地从他们旁边的矮墙上跑过。
那是一只正常的猫——和第六层的那群“珍奇物种”有很大区别。
它从他们身边窜过的那一瞬间，林律忽地心有所感。
他刚想开口简述自己的想法，就听身边的队友已彻底将心态调整为了放假时的状态，饶有兴致地提议道：
“林律，你想不想追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