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细看之下,果然发现那被打湿的奏折一角起了褶,像是被粘上去的一般。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高宁会意,开始小心翼翼地去撕面上那层纸。
由于折子上沾染了汤汁,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陛下。”
一炷香燃尽,高宁终于还原了奏折本身的面貌,恭恭敬敬呈给皇帝。
与此同时,他还不忘踹一脚小林子。
“还不快滚下去,留在这里碍陛下的眼。”
小林子麻溜起身,收拾好食盒,迅速退出了御书房。
皇帝的注意力被奏折吸引,完全没有留意到他。
高宁忐忑地注视着皇帝,不知那折子里暗含的真相,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皇帝拿着奏折的手有些微的颤抖,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戍卫何在?”
高宁听见这两个字,心中大震。
戍卫,是皇帝豢养在身边的一群死士。
他们为天子而生,无条件执行皇帝的所有指令。
他们为天子而死,以血肉之躯筑起皇帝身前最后一道防线。
那夹层里究竟写了什么,让皇帝要动用这样的力量?
此时,已有一个高大男子应声而入。
“微臣戍甲,见过陛下。”
没有人知道,戍卫一行十人,究竟都叫什么名字。
他们自入了戍卫,便不再拥有自己的姓名。
他们以戍为姓,根据个人能力,以天干序次作名。
戍甲,便是戍卫的首领。
皇帝将人招至近前,耳语几句。
戍甲面无表情地听完,拱手行礼。
“戍甲领命。”
说罢,他便消失在了夜色里,就像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
半个月后,上官若得陛下恩赦,得以重返御前。
小林子到她的居所接人时,看上去喜滋滋的。
“姐姐可算能回来了,奴才还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姐姐了呢。”
上官若笑着啐他一口,道:“你这是咒我早死?”
小林子忙作势扇自己嘴巴,“看奴才这张臭嘴,委实是不会说话。”
随后,小太监又好奇地向上官若打听。
“姐姐怎么知道,只要想法子将萧大人的请罪书弄湿,陛下就会开恩放姐姐出来?”
上官若仍是勾起唇角看向小林子,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有劳你担着这样大的风险,替我做这件事。”
“可这个中原委,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小林子抚了抚胸口,仿佛还心有余悸。
“姐姐不知道,那日可吓死奴才了。”
“要不是师傅在,只怕奴才这条小命就要交待了。”
“高公公是个极聪明的,人又和善。”
“所以我才叮嘱你,一定要他在,方能有所动作。”
上官若话中似有所指,又问小林子。
“你既如此害怕,为何还肯答应帮我?”
小林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前些年公主落水,奴才没能反应过来,只顾在岸边惊慌。”
“若非姐姐不顾性命,跳下去将公主救起,只怕奴才就不是被罚去守门这么简单了。”
“姐姐许是无心,但实实在在的,是救了奴才一命。”
“后来,乐容姑姑那回,奴才被吓了个半死,接连几日高烧,又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奴才醒来后,听说是姐姐求了公主,才找来御医为奴才诊治。”
“再后来,奴才跟了师傅,离开了凤栖宫。”
“偶然一次师傅醉酒,奴才方知,是姐姐向师傅荐了奴才,奴才才有了这出头之日。”
“姐姐对奴才的大恩,犹如再造父母。”
“因此,既得姐姐开口,奴才怎能不应?”
“只不过,那毕竟是在御前失了仪,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后怕。”
上官若喟然长叹,将手轻轻搭在小太监肩头。
“小林子,你真个好人。”
二人一前一后走至御书房,就见高宁在门口站着。
上官若向高公公福了一福,道:“公公怎么在外面?”
高宁向她“嘘”了一声,压低声音。
“戍甲回来了,正在里头跟陛下禀报呢。”
上官若也学着他的样子,悄声说话。
“陛下从前见戍卫,都不避着公公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高宁剜她一眼,“姑娘慎言,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
上官若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站到一旁,和高宁一起在门外候旨。
不多时,众人便听得皇帝的声音传出。
“上官可回来了?”
上官若款款而入,见四下并无戍卫身影,才盈盈拜倒。
“奴婢上官若,见过陛下。”
“平身吧。”
皇帝让她起来,上前答话。
“萧冲已经进京了,朕让他回了自己府里。”
“萧元闯也挪回去了,有御医随行照料。”
“听到这些,你可放心了?”
上官若微微一笑,站在皇帝身侧,照旧为他整理案上的奏折。
“萧大人与萧将军如何,与奴婢何干?”
“不过听陛下的意思,萧氏联合端王谋反一案,似乎已经水落石出。”
“既如此,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大事,奴婢替陛下高兴。”
皇帝骤然抓住她的手腕,“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上官若的腕骨被捏得生疼,但她仍极力维持着面上的笑容。
“陛下觉得,奴婢应该知道什么?”
皇帝冷哼一声,放开上官若。
“罢了,朕谅你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连朕一起算计进去。”
语毕,皇帝又命上官若替他拟旨。
“刑部员外郎邹辛,意图诬陷皇嗣、谋害大臣。”
“着免去一切官职,打入大牢,秋后问斩。”
上官若装作吃惊,久久未曾落笔。
“陛下不再审一审么?”
“还有何可审的?”
“你可知,萧冲递上来的请罪折子,里头还有个夹层。”
“其中历数了邹辛几大罪状,字字泣血,罄竹难书。”
“萧卿亦在请罪书中言明,是邹辛用其妻儿老小的性命,逼迫他向朕上书。”
“他迫于无奈,只得想出这阴阳之法。”
“幸亏朕偶然间发现了这奏折的关窍,否则,只怕萧卿便要枉死了。”
上官若又道:“可这也只是萧大人一面之词,陛下不打算听听邹大人如何自辩吗?”
皇帝瞧瞧她,“你也奇怪,早先只一味的为萧氏说话,怎么到了这时,反倒向着别人了?”
上官若复又跪下,“奴婢是向着陛下,不想陛下受任何一方蒙蔽。”
皇帝呵呵两声,目露凶光。
“朕已派戍卫去查探过。”
“虽未能找到邹辛威胁萧家人的证据,却在西南至京城的路上,将他派去截杀的凶徒抓了个正着。”
“若不是他心中有鬼,何必非要置萧冲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