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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九月恰逢天子千秋,佩儿的刑期便被定在了十月。

行刑那日,皇帝特令将铜鼎置于宽阔之处,让宫里的奴才们都去观刑。

因担心凤堇受刺激,上官若提前找人将凤栖宫上下门窗都封了个严实。

然而,人肉汤散发出的诡异香气无孔不入,直往人的鼻腔里钻。

别的宫里是什么情形,上官若无从知晓。

只是后来,她偶然从德夫人处听说,那几个月里,御膳房荤菜的开支少了许多。

对于这一点,上官若倒并不意外。

令她意外的是,已经过了几个月,皇帝竟然没有一点要处置凤玄的打算。

当初佩儿死后,负责清理铜鼎的太监从残渣中打捞出了那枚扇坠。

因看形制颇为贵重,太监不敢随意处置。

又考虑到佩儿乃圣上亲自发落的罪奴,那太监便直接将此事报了上去。

扇坠被送到皇帝面前时,适逢上官若侍奉在侧。

皇帝刚想命高宁去掖庭狱查问,她便率先跪了下去。

“陛下,此物乃奴婢悄悄送至掖庭狱,求掌事公公放在佩儿身边的。”

随后,上官若便将之前的说辞又对皇帝复述了一遍。

“上官,宫规严令,不准宫人间私相授受。”

“你身为朕跟前的人,更该以身作则,而不是肆意妄为。”

上官若叩首请罪,又道:“此事乃奴婢一意孤行,所有罪责,皆应由奴婢一人承担,求陛下莫要牵连他人。”

皇帝面上神色阴晴不定,直直地盯着摆在他面前的扇坠。

高宁见状,上前低声询问。

“陛下,内务司掌事刘喜全到了,正在殿外候旨呢。”

“传他进来。”

一声令下,刘公公迈着小碎步进来,向皇帝请安。

高宁拿过小托盘放在他面前,他将扇坠小心托在掌心,仔细端量许久。

“启禀陛下,此物确是出自内务司。”

“根据质料及外形制式来看,应是皇子佩戴之物。”

“只是这东西受高温长时间蒸煮,又在铜鼎内四处磕碰,表面出现多处裂痕,纹饰已不大清晰,实在不好判断究竟属于哪位皇子。”

皇帝抬起眼皮,冷冷瞟他一眼。

刹那间,太监额上便肉眼可见地蒙上了一层虚汗。

“你是不好说,还是不敢说?”

刘喜全当即瘫软在地,不住磕头求饶。

“请陛下恕罪,奴才……奴才实在是不能确认。”

他话说得十分恳切,却没能换来皇帝的信任。

“这扇坠面上虽然花了,但还能隐约看见刻在上头的墨兰。”

“你身为内务司掌事,总不至于告诉朕,你不知这纹样的来由吧?”

太监面对皇帝的责问,身子不受控制地抖如筛糠。

上官若瞧着他的狼狈样子,低垂着双眸,心中盘算。

梅、兰、竹、菊,谓之四君子也。

凤朝四位皇子,由皇帝钦定,依序齿将这四种花草镌刻在御赐饰物之上。

凡是内务司出去的东西,都要严格遵照这个规矩。

刘喜全身为掌事,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他之所以称扇坠有损、无法辨认,无非是因他与林府沾亲带故。

说不定,他还想着二皇子已是唯一堪继大统的人选,这才试图在陛下面前蒙混过关,也算提前对新君表一表忠心。

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上官若想到此处,幽幽开口。

“奴婢记得,刘公公有个远房妹妹,似乎是在林府住着的?”

这一句话有些突兀,却恰好打在了皇帝的心尖上。

外戚与内侍勾连,进而搅乱后宫,影响朝局,是皇帝最忌讳的事。

上官若一招四两拨千斤,便让刘喜全送了命。

可眼看冬雪消融,江畔垂柳已抽出嫩芽,凤玄仍好好地站在朝堂之上,一副屹立不倒的模样。

甚至当南方旱灾的奏报递到皇帝手中时,他的第一反应,还是要让凤玄出京赈灾。

上官若心下焦急,不得已,便想出来个邪门的法子。

“奴婢见过圣师。”

了一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微阖双目,手掐子午诀。

“姑娘有何言不能示于人前,非要让贫道在这内室之中等待?”

上官若面上浮起一抹浅笑,盈盈上前,将唇凑至了一耳边。

不过寥寥数语,圣师面色陡变,语调也阴沉下来。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这身份一向藏得周密,你是从何处知道的?”

上官若不动声色地后退,与了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俗语有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道长既然敢入宫,自然也该做好被人揭开面具的准备。”

了一看她往后挪出几尺,面露嘲讽,语带杀意。

“姑娘既然晓得我的身份,自然也该知道,这点距离,是确保不了姑娘的安全的。”

上官若毫无惊慌之色,甚至还往前走了稍许。

“奴婢退开,是为全道长的规矩,可没有别的意思。”

她冲了一甜甜一笑,仿佛是在与亲近之人说什么家常话。

“毕竟道长与奴婢,有着共同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

“奴婢相信,道长是不会轻易对一个朋友动手的。”

了一冷笑,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

“我进宫的时间虽不长,却也知道,姑娘原是公主的贴身侍女。”

“你二人一同长大,虽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

“而姑娘眼下,又是皇上亲封的御前待诏。”

“你明明受尽皇室恩惠,又怎能称得上与我有共同的敌人?”

“难道姑娘竟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要助我一臂之力,颠覆凤氏江山吗?”

他的声调随着情绪的激动愈加拔高,听得上官若心中不由得捏了把汗。

这要是被他人听见,只怕她很快就要和眼前这人一起,被送上断头台了。

“道长稍安勿躁,当心隔墙有耳。”

见了一的心绪稍稍平定,上官若轻声开口。

“道长难道不知,我是因何才成了这深宫里的奴才?”

“我本是上官家的女儿,虽比不上公主金枝玉叶,却也是这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高门千金。”

“我的父亲虽曾在前朝为官,却从未对当今陛下有过不臣之心。”

“可陛下仅凭一纸莫须有的诉状,便定了我父亲的罪。”

“我的母亲因不堪其辱,自尽于家中。”

“上官家其余族人,男子皆被处死,女子没入掖庭为奴。”

“敢问道长,这便是你口中,我受到的皇家恩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