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瞧见那三个小字,天子便一直蹙着眉头,紧抿双唇,连早朝的事都抛在脑后,径直摆驾回了乾宁宫。
上官若听得小林子传来的消息,匆匆由凤栖宫赶至皇帝寝殿。
及至大殿门口,她假作什么都不知,向高宁打听发生了何事。
她面带焦急,言辞切切,活生生立起一个忠仆形象。
高宁搓着双手,难言之色溢于眉眼之间,口中不住地唉声叹气。
上官若反复追问,才终于将老太监的嘴撬开。
“还不是那劳什子天相石,早朝时无端端裂开,从里头冒出一句‘女主兴’来。”
上官若装着懵懂,歪头思索片刻,迷茫道:“什么女主兴?”
高宁急得将手中拂尘甩的簌簌作响,另一只手朝她疯狂摆动。
“姑娘可小点声吧,当心再被陛下听见,又惹出什么事来。”
上官若掩了唇,往高宁的方向挪了几步,低声问询。
“难不成,公公是说,那天相石的预言实际是——”
她话到一半,眼睛睁得溜圆,作出夸张的吃惊之态。
“凤拥天下,女主兴?!”
高宁顿足,重重点头。
“可不就是吗?”
“陛下见了这个,脸色当即就不好了。”
“竟连一个字也没交代,直接将文武百官丢在了勤政殿门前,自个儿回宫来了。”
上官若又指指殿门,轻言细语。
“陛下回来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里头?”
高宁苦笑,“老奴侍驾十数载,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态。”
“还不知这会子,勤政殿里的大人们得闹成什么样。”
上官若正欲推门进去,刹那间,一股奇楠降真香的气味飘进她的鼻尖。
奇楠降真香,又名宗关香。
此香乃由红果黄檀凝脂而结,为降真香中的顶级上品。
而道家素来以降真香为祀天帝的灵香,上可达天帝之灵所,下可招仙鹤降临醮坛。
因而,只要闻得这股香气,便知是谁大驾光临。
上官若收回将要触及门板的手指,回身向了一行礼。
圣师面色冷淡,连瞥都未曾瞥旁人一眼,径自进了乾宁宫大殿。
这一遭,上官若倒真是有些意外了。
“公公,可是陛下召圣师觐见?”
高宁也是懵然不知,冲她摇摇头。
“老奴并未闻得陛下召见。”
“想来是圣师通晓天意,得知天相石生变,特来开解陛下。”
上官若“哦”了一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可她心里,只在默默祈求上苍,不要让了一说出什么弊于凤堇之语。
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待圣师从天子寝殿中出来,已换了一副志足意满的神色。
“高公公,圣上唤你进去。”
他一句话支开高宁,又见四周再无他人,才压低声音对上官若窃窃私语。
“我已向圣上言明,公主凤堇确如传闻中所言,命带帝王之相。”
说着,了一唇角噙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姑娘这下,大可放心了。”
上官若微笑回应,又向了一微微屈膝,视作谢礼。
“圣师是如何猜到,奴婢真心想扶持之人乃公主殿下,而非四皇子?”
了一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道:“姑娘既与我心思相同,定也是想将这凤氏朝廷搅个翻天覆地。”
“四皇子再不济,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子。”
“若来日得登大宝,就算无力得后,也可从旁支继嗣。”
“况且四皇子只是体弱,才智上却并不算平庸。”
“再有萧冲等人从旁辅助,凤朝的江山,或许一时还乱不了。”
“而公主,可就不一样了。”
了一的话点到即止,对上官若微一颔首,迤迤然离去。
上官若鄙夷不屑,对着圣师远去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呸,我还以为你真是突然转了性子,打算弃暗投明呢。”
“合着还是觉得公主当不得天下之君,自以为一旦凤堇掌权,必会招致群臣离心,王朝倾覆。”
这种女子不如男的观念,果然是根深蒂固。
不过也好。
了一这样的自作聪明,恰恰为上官若省去了许多麻烦。
上官若见皇帝久久没有出来的意思,便只身先回了凤栖宫。
她刚对凤堇转述完了一之言,凤堇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若了一此举被凤玄知晓,他们必定要上演一出狗咬狗的大戏。”
“一想到此处,我便觉得好笑。”
凤堇此言描述的画面感实在太强,惹得上官若终于抑不住心中欢喜,与她笑作一团。
待二人稍稍冷静下来,凤堇与上官若谈起了一出身,语气中多少含了些惋惜。
“其实他也算是个忠心之人,只是不知顺应天时,一味将自己困囿在往昔的仇恨当中。”
“季府早已覆灭,连他的主子也死在了数年前那次凤渑之战中。”
“就算他亲手杀光凤氏一族又如何?”
“季方,终究是回不来了。”
“况且他不过是季方身边一个影卫,怎么就如此执拗,倾其一生也要为季家复仇?”
上官若凝视她许久,啧啧有声。
“殿下,你这就是双标了。”
凤堇偏头凝思片刻,神色异常认真。
“何谓‘双标’?”
上官若憋住笑,一本正经对她进行名词解释。
“所谓双标,就是指面对同一性质的事,会根据个人的喜好、利益等缘由,作出截然相反的判定或行径。”
“就如同殿下方才评价了一执着于复仇之事,认为饶是他杀光仇敌,已故之人也不会复生。”
“可殿下如今与我携手针对凤玄,不也是因为执着于前世的仇恨吗?”
凤堇将上官若的话反复咀嚼,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摇头表明自己的不赞同。
“我这可不叫双标。”
“你也说了,我对了一的举止深觉扼腕,是因为无论他如何自苦,季家人都回不来了。”
“但我则不同,我这不是重新活了一遭嘛!”
“所以,我可不仅仅是为复仇。”
“我如今的所作所为,也是为自己不再重蹈前世覆辙。”
“再者说,我若一心报复,凤玄之流,都得往后稍一稍。”
“你上官若,才是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