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若放下船桨,由着船身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转着圈。
“卿大人这是才从陛下处过来?”
随波逐流的小船在水面泛开层层涟漪,缓缓将头尾掉了个个儿,却是离岸更远了几分。
岸上之人眼看着她们似乎进退两难,有些哭笑不得。
他放眼环顾四周,实在寻不到什么外物,只得压低声音冲上官若示意。
“姑娘试试将船头的绳索丢过来,裴隐拉二位上岸。”
在卿裴隐的帮助下,船儿终于走回直线,很快返至岸边。
凤堇和上官若还没来得及下船,远远便瞧见一队侍卫走来,立刻缩回舱中,还对卿裴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卿裴隐当即会意,将船上绳索固定捆好,退开几步,做出才行至湖畔的样子。
随着侍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凤堇与上官若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人发现船内有人。
“卿大人为何在此处?”
当班的侍卫中显然有人认得卿裴隐,主动上前与他搭话。
卿裴隐面不改色,只微微挪了挪身子,挡在侍卫和船只中间。
“今日裴隐奉旨觐见,因错过了出宫的时辰,得陛下恩旨,容我至兰亭阁中暂住一夜。”
“既如此,怎的也没个公公来送大人过去?”
卿裴隐弯下腰,将系船柱上的缆绳解开,拿在手里。
“裴隐从前在霖安时,也时常泛舟湖上。”
“区区小事,无谓劳动他人。”
紧接着,卿裴隐便与侍卫道别,转身跳上了船。
他的动作不大,但漂浮在水上的船身仍是陡然一晃,让毫无准备的凤堇险些惊叫出声。
幸好,上官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等确认了侍卫离开,上官若才敢将手拿开。
“殿下刚刚可吓死人了,要是被侍卫发现咱们半夜在这里,可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卿裴隐立在船头摇桨,船儿稳稳当当地往琼华岛驶去。
“公主夜半来此,所为何故?”
待船行至半路,再无须担心他们的对话被人听见,卿裴隐复又开口,询问凤堇的来意。
因刚被上官若捂了嘴,凤堇此刻的面上带着些隐隐的潮红。
“听若若提及,大人今夜留宿宫中。”
“因此本宫有一事,特来向大人请教。”
卿裴隐听她语气严肃,便明白她此番并非玩乐,而是确有要事与他相商。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公主且稍待片刻,至兰亭阁中细讲不迟。”
舟楫缓缓靠岸,卿裴隐先下了船,又回身来扶凤堇上岸。
“此处有些不平,殿下当心。”
凤堇低低“嗯”了一声,将手搭在卿裴隐伸出的小臂上,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谨慎。
上官若紧随其后,轻轻巧巧上了岸。
三人行至兰亭阁,一推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意。
阁中炭火烧得正旺,与外头的寒夜形成天壤之别。
待凤堇与卿裴隐来到桌边落座,上官若为两人倒了杯热茶,便静静立在一旁。
凤堇端起茶杯暖着手,对卿裴隐悠悠开口。
“本宫记得,从前卿大人曾负责调查邹辛一案。”
“当年,邹辛得凤玄授意,在朝中大肆排除异己,暗中也扶植了不少依附于凤玄的党羽。”
“卿大人可了解过,当初那些人,如今仍身居要职的,能有几成?”
卿裴隐似是没想到凤堇有此一问,面露惊诧。
“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凤堇慢慢啜着茶汤,只用一双晶亮的眸盯着对面的人。
卿裴隐被她看得不自在,撇过头去,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不自然。
“当年邹辛伏法后,便有一大批遭其构陷的官员向陛下上书陈情。”
“他们虽大多得以官复原职,但经此一遭变故,许是因担心往事重现,不少人都悄悄增加了与二皇子府的往来。”
“具体数目,微臣拿捏不准。”
“但粗略估计,京中微臣能叫上姓名的官员,总有六七成与二皇子关系匪浅。”
凤堇将手中杯盏重重砸在桌面,神色很是肃然。
上官若心底也有几分惊讶,只是未在面上表现出来。
凤玄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看似碌碌无为,竟在不知不觉间积累下了这许多资本。
他果然很像他的父皇,有谋断,也擅伪装。
这样的局面下,一旦圣上有立储之心,凤玄在朝中的呼声,势必难挡。
“卿大人觉得,若在朝中改革官制,是否可行?”
上官若语出惊人,令凤堇与卿裴隐均对她侧目。
“若若,我朝官制沿袭自前朝,多少年都未曾变过。”
“你如何会突然有此一想?”
上官若没有直面凤堇的疑问,反而转向卿裴隐。
“祭酒在太学浸润多年,对此有何感想?”
卿裴隐颔首沉思半晌,反问上官若。
“敢问姑娘,是想如何革新?”
上官若略理了理思绪,对二人娓娓道来。
“适才殿下也提到,我朝官制沿袭前朝。”
“除了科举入仕一途,最重要的,便是恩荫。”
“在此等官制下,凡一人入仕,则子孙亲族,俱可得官。”
“这些士族大家,一带十,十带百,在朝中形成了极为牢固的派系。”
“而这些人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往往是不惧牺牲他人的。”
“卿大人在太学中,想必也见过不少类似的事。”
“就比如,岁末评优时,主考官往往对世家子弟大行便宜之事。”
“再比如,遴选贤才时,常有世家子弟顶替寒门学子登科入仕。”
“若任由这些士族大家如此把控朝政、弹压寒门,必会致使天下物议沸腾。”
上官若这一席话,令卿裴隐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这一点,从他肃然起敬的神情中便可见一斑。
“姑娘的意思,是要建议陛下取消恩荫制度,重用寒门学子吗?”
上官若摇摇头,“不然。”
“改革官制,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步子迈得太大,极易招致士族们的群起而攻。”
“况且,恩荫制沿袭上百年,贸然取消,只怕会动摇朝廷根基。”
“想来,陛下也不会同意。”
凤堇微蹙蛾眉,附和道:“的确如此。”
“可若不动旧制,咱们要如何起用新人?”
上官若轻勾嘴角,说出一个令二人都未曾想过的路子。
“崇文馆里,不是还堆了许多无人勘校的经史典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