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夜深了,回宫歇息吧。”
新晋的御前总管夏如安满面愁绪地劝着沉迷于政务的女帝。
自月初登基大典后,凤堇的勤勉更胜于做皇太女之时。
她每日里除去早朝不算,至少有六个时辰是泡在御书房中的。
“什么时辰了?”
女帝淡淡开口问着,视线却并未从手中的折子上移开。
“回陛下,刚敲过子初的更鼓。”
“时辰尚早,朕再看一会儿。”
夏如安微叹一口气,默默躬身退下。
“陛下日夜这般点灯熬油,身子可怎么撑得住啊。”
他自言自语着走到御书房门口,正打算吩咐人去御膳房拿一点安神补气的宵夜来,就见一位宫装女子提了个食盒,自远处迤逦而来。
夏如安的眼睛一下亮起来。
这可不就是救星到了?
“夏公公。”
上官若来到御书房门前,垂首屈膝向夏如安行了一礼,惊得内监连连摆手。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这可是折煞奴才了。”
上官若唇边挂着得体而谦和的微笑,也不与他多客套,直奔主题。
“奴婢远远瞧见御书房还点着灯,想来是陛下还在操劳,因此特地带了新炖的安神汤来。”
她掀开食盒的盖子,给内监看了一眼里头搁着的白瓷炖盅。
肉香混合着药香扑面而来,令夏如安也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旋即,他自知失礼,打着哈哈遮掩过去。
“奴才正说要去御膳房取些宵夜,可巧儿姑娘就到了。”
上官若拎着食盒跟在内监身后,一边往里走一边打听。
“陛下还是夜夜熬到丑时么?”
“可不是嘛,”夏如安迈着小碎步为上官若领路,“奴才劝了许多回,陛下就是不肯听。”
“依奴才拙见,怕是只有姑娘能劝得动陛下了。”
夏如安这话带着显而易见的恭维意味,上官若心里明镜儿一般,没有接他的话。
宫中人人皆知,她与当今陛下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并非普通的宫女可比。
越是如此,她越要放低姿态,以免落人话柄。
可事情似乎并不如她想得那般简单。
“若若!”
凤堇一看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殿内,当即激动地从御书案后头跑出来,牵着她的手埋怨。
“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
随后,她动动鼻子,深吸一口气。
“好香啊,肯定又是采儿做了什么好东西!”
夏如安恐怕是想遍了前半生所有的伤心事,才克制住没有笑出来。
上官若不免有些尴尬,挡开女帝打算去掀食盒的手,从齿缝间挤出话来。
“陛下,注意身份,身份。”
凤堇满不在乎,仍旧对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盒虎视眈眈。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
她顺着上官若的视线瞟了一眼夏如安,“夏公公是打小侍奉端懿皇太子的,也不算外人。”
夏如安刚想跪地谢过陛下抬举,听了女帝接下来的话,背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况且,这殿里寥寥三人,若是真有什么风言风语传了出去——“
“朕就只能让夏公公,给个交代了。”
夏如安紧抿双唇,一拱手,一弯腰,一句奴才告退,麻溜地退了出去。
整套动作可谓行云流水,看得上官若不禁啧啧称奇。
“这个夏如安,还真是惜命的很呐。”
凤堇迫不及待地接过她拎着的红木雕花食盒,漫不经心道:“若不惜命些,当年太子哥哥薨逝,他身为东宫近属,哪里能活到今日呢。”
盛着热汤的瓷盅冒着白色的雾气,上官若小心翼翼将炖盅取出放在案几上,而后嘶嘶地拿烫到的手指去摸耳垂。
“那陛下可是个惜命之人?”
她冷不丁一句话,让女帝愣在当场。
“陛下即位不到一个月,日夜操劳不已,可有一晚是睡足了两个时辰的?”
“虽然陛下年岁还小,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
上官若正如同个老妈子一般絮叨着,突觉额上一痛,不觉“哎呀”叫出了声。
凤堇收回刚弹了好友一个脑瓜蹦儿的手,嗔道:“我这样辛苦,你不晓得来帮忙便罢了,也不知时常带些好酒好菜来瞧我。”
上官若又将食盒下层的小菜取出,摆好碗碟,请女帝上座。
“奴婢这不就来了?除却这盏安神汤,其余均是采儿按陛下往常的喜好备下的,还请陛下尝一尝。”
见她如此卖乖,凤堇也假意端起帝王的架子,指使着她为自己布菜、盛汤,上官若也由着她使唤,没有丝毫的怨言。
酒足饭饱后,凤堇拉着上官若坐到自己身侧,就好像她们还如从前一般,还是无话不谈的小姐妹。
“若若,连日来我与萧太傅多番商议,他亦觉门阀制度积弊已久,需从根儿上动一动。”
“我已与他议定,先在原有恩荫制之上再行加试,若有才学不合格者,一概不许入仕。”
“此外,太傅也认同了我广开恩科、推行科举的想法。”
凤堇稍停了停,直到上官若微垂的眼帘带着疑惑抬起,她才将话继续往下说下去。
“父皇在位时,曾有律法规定,凡犯流放及以上重罪者,三代内不得入朝为官。”
“我想着,要将这一条改了。”
上官若愣神,旋即明白过来。
凤堇,是在为她铺路。
她是受父罪牵连,入宫为奴之人。
虽已知晓父辈的冤屈,但从前为大局计,她没有选择为父亲昭雪冤案。
如今凤堇即位,她亦不能让她子翻父案,背负一个不孝的骂名。
这一切,凤堇都晓得。
因此,她要为她改律法,为她打开通往朝堂的道路。
凤堇许不了上官朔的清白,但她在尽己所能,给上官若一个重新立于世人眼前的机会。
“陛下……“
上官若哽咽着开口,才吐出两个字,便有大颗的泪珠潸然而下。
“您刚刚继位,根基尚不稳,这些事,本都不必急的。”
女帝含笑拭去她的泪,“傻若若。”
“我这可不仅仅是为了你。”
“你别忘了,外头还有个萧元闯,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正盼着你呢。”